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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本《壇經》錄校三題

敦煌本壇經錄校三題[1]

前言

敦煌遺書中早期禪文獻的發現開啟了禪宗研究的新階段在這些早期禪文獻中尤以敦煌本壇經引起人們持久的興趣近百年來關於敦煌本壇經的各種錄校本已超過30種并有英日譯本問世上述諸多錄校本為敦煌本壇經的研究奠定了厚實的基礎但也存在一些問題本文擬探討如下三個問題

第一如何正确看待已經發現的五個敦煌本壇經在錄校中的作用

目前發現的五個敦煌本壇經》,因其文字抄寫水平及所存多少有別校勘價值也不一樣這是一個客觀事實但是在以往的錄校實踐中錄校者對這五個壇經存在著厚此薄彼的傾向那麼我們應該如何正確看待已經發現的這些敦煌本壇經在錄校中的作用

第二如何正確處理敦煌本與其他各種版本壇經的關係

經過近百年的研究現在學術界的主流意見都主張敦煌本壇經是現存時代最早的寫本是神會系的傳本此外大家都認為它與後代流傳的惠昕本德異本契嵩宗寶本等並非同一個系統我們目前正在研讀敦煌本壇經》,研讀中已經對上述第二個觀點提出質疑但無論如何敦煌本壇經出現於唐代其他諸本出現於宋代乃至宋代以下這一點沒有疑義目前諸多錄校本整理敦煌本壇經時有依據後出的惠昕本等諸本來校改敦煌本文字者這種做法是否合適

第三如何正確認識敦煌本壇經中的經論引用現象

禪宗雖然標榜教外別傳」,但在敦煌本壇經中卻找不到這樣的表述不僅如此,《壇經還引用經論以証成己說但如何正確認識錄校敦煌本壇經中的經論引卻是一個值得我們探討的問題

以下分別論述

敦煌遺書中所存壇經寫本及其錄校價值

敦煌遺書中所存壇經寫本學術界統稱為敦煌壇經》」。現知敦煌本壇經共5號

1.英國圖書館藏斯5475號(以下簡稱斯本繢裝首尾完整1920年代由日本矢吹慶輝發現攝影其後著錄於鳴沙餘韻》。1934年日本鈴木大拙公田連太郎首次發表錄校

2.敦煌縣博物館藏77號(以下簡稱敦博本繢裝首尾完整上個世紀四十年代由向達發現並兩度錄但僅在西征小記中披露該寫本的存在沒有公佈原文1983年由周紹良再發現並組織拍攝照片其後楊曾文得到照片並於1993年首次發表錄校

3.中國國家圖書館藏BD04548號背1(崗48號下簡稱北本卷軸裝首殘尾全[A1]1920年代陳垣首先發現並著錄於敦煌劫餘錄》,但未引起學術界注1991年日本田中良昭注意到該寫卷並首次發表錄校

4.原旅順博物館藏本(以下簡稱旅博本縫繢首尾完整1910年代日本大谷探險隊橘瑞超得於敦煌並著錄該著錄最早由羅振玉公佈原件輾轉存旅順博物後下落不明1989年日本龍谷大學公佈該校所存照片3拍其中屬於壇經僅首部1拍另兩拍為尾部其他文1995年潘重規首次利用該照片進行錄校

5.中國國家圖書館藏BD08958號(有79號以下簡北殘片卷軸裝首尾均斷原為兌廢稿1996年由方廣錩發現1998年發表錄文

上述5號壇經》,斯本敦博本首尾完整北本殘賸後半卷旅博本現存首尾照片各一張北殘片則僅存5行文字且有錯抄之處其文獻價值之大小自然不能等同

從近百年來敦煌本壇經整理歷史看1920年代本便引起研究者的注意在其他敦煌本壇經沒有進入研究者視野之前半個多世紀中斯本成為人們研究敦煌本壇經的唯一依據但該本書法拙劣俗字異體字劃加減字方言訛寫字通假字偏旁連寫變體字等諸種情況較多辨認困難一時被部分日本學者稱為所謂惡本」。關於惡本問題潘重規的敦煌壇經新書及附冊[1](以下簡稱潘重規本)有詳盡論述可以參看1980年敦博本被再發現敦博本書寫規整大批在斯本中難以辨認的文字在敦博本中得到確認因此研究者對敦博本傾注更大的熱情至今出現的30多種敦煌本壇經錄校很多是敦博本發現後問世的有的錄校本更宣稱自己整理的目的就是為了恢復敦博本的原貌但也必須指出部分研究者過於信任敦博本在整理時凡遇異文往往不加分析地肯定敦博本否定斯本造成一些不必要的錯誤

在此舉兩個例子

(一)關於福門問題

斯本

五祖忽於一日喚門人盡來門人集記五祖曰吾/向與說世人生死事大汝等門人終日供養衹求福田/不求出離生死苦海汝等自姓迷福門何可救汝汝惣/且歸房自看有知惠者自取本姓般若知之各作一偈/呈吾吾看汝偈若吾大意者付汝衣法稟為六代火/急急(第21頁~第22頁)[2]

敦博本

五/祖忽於一日喚門人盡來門人集記五祖曰吾向汝說世人生/死事大汝等門人終日供養衹求福田不求出離生死苦海汝等自/性迷福門何可求汝汝惣且歸房自看有智事者自取本性般/若之知各作一偈呈吾吾看汝偈若悟大意者付汝衣法稟為/六代火急作(第66頁)

就這裏討論的福門而言上述兩段文字的差別在斯本作汝等自姓迷福門何可救汝」;敦博本作等自性迷福門何可求汝」。這裏的關鍵是(斯本)(敦博本)二字若為」,這句話的意思是福門不能救人於生死苦海若為」,則意為福門根本不可能求相關聯的問題是斯本的」,在這裏是及物動詞下面應該帶賓語」;敦博本的」,在這裏是不及物動詞下面不能帶賓語,「字必須下屬

楊曾文敦煌新本六祖壇經[1](以下簡稱楊曾文)依據敦博本作」,錄校如下

汝等門人終日供養衹求福田不求出離生死苦海汝等自性迷福門何可求汝等總且歸房自,……(第9頁)

潘重規本依據斯本作」,錄校如下

汝等門人終日供養衹求福田不求出離生死苦海汝等自性迷福門何可救汝汝總且歸房自看,……(第140頁)

其他諸種錄校本或從楊或從潘在此不一一列舉

上述錄校產生兩個問題

第一按照楊曾文本的錄校五祖認為福門不可而按照潘重規本的錄校五祖沒有否認福門之可衹是強調福門不能救人出離生死苦海兩種錄校意義完全不同福門到底可不可求這涉及[A2]佛教義理

第二按照潘重規本的錄校,「汝等自性迷福門何可救汝之後緊接下句汝總且歸房自看云云文從字按照楊曾文本的錄校,「福門何可求之後,「字必須下屬這樣下文變成汝汝總且歸房自看云云文字彆窒礙不通於是楊曾文本依據惠昕本等後出的版本改敦煌本之汝汝汝等」。文句是通順了但這種依據後出壇經版本改動敦煌本的做法妥當嗎

關於第二個問題我想放在下一節討論在此僅討論福門是否可求的問題

福門一詞最早出於西晉竺法護譯文殊師利淨律經道門品第四」。行四意止不失宿德諸所福門。」[1]其後經論屢有論述電子佛典集成檢索有100餘處唐窺基金剛般若經贊述卷二稱:「今令受持發生智慧故方得菩提定是福門故但能助道。」[1]因此就佛教而言並不否認福門之可求五祖所強調的衹是福門不能救人出離生死苦海這正是禪宗一貫的觀點

結論潘重規本依據斯本錄校是正確的楊曾文本過分信任敦博本錄校錯誤

(二)關於念不去念不起

斯本

此法門中何名座禪/此法門中一切無礙外於一切境界上念不去為座見本姓/不亂為禪(第31頁)

敦博本

此法門中何/名座禪此法門中一切無礙外於一切境界上念不起為座見本/性不亂為禪(第74頁)

上面一段話論述什麼叫坐禪兩段文字的差異關鍵是斯本作念不去」,敦博本作念不起」。一字之差法思想完全相反

壇經主張無念為宗無相為體無住為本所謂無念」,於念而不念」;所謂無相」,於相而離」;所謂無住」,念念時中於一切法上無住」。這裏惠能強調:「為人本性念念不住前念念念後念念念相續無有斷絕若一念斷絕法身即離色身。」要活人不產生念頭是不可能的關鍵是要保持一種外離一切相」、「於一切境上不染的境界也就是於念而不念」。因此就惠能的禪法思想而言此句的正確表述無疑是念不去」。而敦博本的念不起」,恰恰是惠能批評的若一念斷絕法身即離色身」。

那麼諸錄校本如何處理此句

郭朋壇經導讀[1](以下簡稱郭朋本)作:「於一切境界上念不起為坐,」(第99頁)

孟東燮關於敦煌本壇經〉》[2](以下簡稱孟東燮)作:「外於一切境界上念不起為坐、」(第26頁)

楊曾文本:「外於一切境界上念不起為坐,」(第22頁)

李申敦煌壇經合校簡注[3](以下簡稱李申本:「外於一切境界上念不去為坐,」(第38頁)

上面除了李申本採用斯本的念不去郭朋本孟東燮本楊曾文本均採用敦博本的念不起」。此外重規本李富華惠能與壇經〉》[4](以下簡稱李富華中島志郎六祖壇經[5](以下簡稱中島本周紹良敦煌寫本壇經原本[1](以下簡稱周紹良本乃至鄧榮本[2]鄧遼本[3]黃連忠本[4]等諸多錄校本亦均為念不起」,在此不一一羅列

這麼多的錄校者都因受敦博本的影響而在這個反映了惠能禪法基本思想的問題上犯錯誤實在令人遺憾

如上所述斯本敦博本首尾完整北本保存壇經約有一半當然都有較大的校勘價值而旅博本北殘片所存文字寥寥無幾是否就沒有價值了呢事實並非如此

旅博本雖然僅有首尾照片但它的首題格式鮮明有明確標記以說明這種格式的確定性這對我們研究敦煌本壇經的標題具有無可替代的價值詳情參見拙敦煌本壇經標題章校釋疏義[5]此不贅述殘片雖然僅存5行且是兌廢稿但依然有它的校勘價值請看北殘片如下錄文

今既發四弘誓願訖與善知識無相懺悔三世罪(第4頁)

相應的文字斯本作

今既發四弘誓願訖與善知識無相懺悔三世罪(第34頁)

敦博本作

今即發四弘誓願說與善知識無相懺悔三世罪(77頁)

比較上述三本顯然斯本北殘片為正敦博本為誤北殘片的發現支持了斯本的行文為我們依據斯本定稿提供了更充分的證據[1]

總之目前發現的五號敦煌本壇經》,所存文字多少有別校勘價值也不一樣敦博本雖然因其諸多優點人們所推崇但依然存在不少問題因此在校勘實踐中對這五種文本不可懷有先入之見而應一視同仁這樣纔能客觀對待各本的優劣取長補短錄校出一個相對較為理想的敦煌本壇經整理本

如何正確處理敦煌本與其他各種版本壇經關係

上一節討論福門問題時已經涉及依據惠昕本等後出版本改動敦煌本的問題在那個例子中依據惠昕等本把汝汝校改為汝等」,顯然是錯誤的這裏我們不能排除存在這樣的可能因為惠昕等本的行文為」,從而對錄校者產生誤導促使他們把自以為敦煌本中讀不通的汝汝改為汝等」。由此在敦煌本壇經的錄校中如何正確處理惠昕本等後代版本與敦煌本的關是我們必須注意的問題

在此再舉幾例

(一)論道須通流

斯本

但/行真心於一切法無上有執着名一行三昧迷人着法相執/一行三昧真心座不動除妄不起心即是一行三昧若如/是此法同無清却是障道因緣道順通流何以却滯/心在住即通流住即彼縛若座不動是維摩詰不合/呵舍利弗宴座林中(第28頁)

敦博本

但行真心於一切/法上無有執著名一行三昧迷人著法相執一行三昧真心坐不動除/妄不起心即是一行三昧若如是此法同無情却是障道因緣/道須通流何以却滯心在住即通流住即彼縛若坐不動是維/摩詰不合呵舍利弗宴坐林中(第72頁)

上段文字可以討論的地方非常多本文僅探討道須通流……住即被縛一句考察諸多錄校本對這句的錄校出現如下六種不同的錄校標點方式為避文繁在此僅抄錄諸家錄校定稿的文字其校記則一概省略有興趣的先生可覆按原文

郭朋本作:「道須通流何以却滯心不住法即通即被縛。」(第88頁)

孟東燮本作:「道須通流何以却滯心不住即通流住即被縛。」(第22頁)

周紹良本作:「道須通流何以却滯心不住即通住即被縛。」(第120頁)

李申本作:「道須通流何以却滯心在住即通流即被縛。」(第36頁)

楊曾文本作:「道須通流何以却滯心不住法道即通流住即被縛。」(第17頁)

中島本作道須通流何以却滯心在不住即通流住即被縛。」(第73頁)

從上文可知上述六家的錄校文句標點雖然不同如從義理上講都符合禪宗的思想但從其錄校方式區分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李申一家完全尊重敦煌本原文一類是其餘五家均依據惠昕等本乃至理校對敦煌本原文有所增刪修訂所修訂的心在住即通流住被縛按照李申本的理解這是一個句子表明真心如停滯道的通流就會停滯其結果是被縛其餘五家錄標點雖有不同都把這句話修改為不住對舉的對比句式真心如果不住法道就通流如果住法就被縛」,成為分句結構

到底哪一種方式更加符合敦煌本壇經的原意呢在此考察原文考察所用文字採用李申本為避文繁校記一律忽略在此先將原文抄錄如下

但行真心於一切法上無有執著名一行三迷人著法相執一行三昧真心坐不動除妄不起心即是一行三昧若如是此法同無情是障道因緣道須通流何以却滯心在住即通流住即被縛若坐不動是維摩詰不合呵舍利弗宴坐林中(李申本第36頁)

上面這段論道須通流的話可以分為五個層次

第一個層次正面宣示自己的觀點:「但行真心於一切法上無有執著名一行三昧。」亦即所謂一心三昧應該是真心行於一切法而於一切法上無有執著

第二個層次反面揭示迷人行狀:「迷人著法相執一行三昧真心坐不動除妄不起心即是一行三昧。」亦即迷人相反執著於法相其表現形式是把真心」、「妄念對立起來把一心三昧理解成真心坐不動除妄不起」。

真心坐不動除妄不起心句中有兩個」。前一個指真如佛性之體故用作修飾後一指真如佛性發動時的」,亦即心念。《壇經在這裏指出迷人的錯誤在於他們主張讓真如法性之體如如地安坐不動同時還想努力地去除妄念不起心念

第三個層次正面指斥迷人行狀:「若如是此法同無却是障道因緣。」《壇經認為有情必有心念無情纔無思想迷人這種讓真心不動盡力去除妄念不起心念的方法等於把有情視同無情這樣不能進道衹能障道

第四個層次正面說明指斥的理由:「道須通流何以却滯心在住即通流住即被縛。」亦即需要通不能停滯的心念如停滯道的通流也就停滯了樣做其結果不是解脫而是被縛

第五個層次引經証己說明自己批評得對:「若坐不動是維摩詰不合呵舍利弗宴坐林中。」亦即如果迷人的那種方法對維摩詰也就不會指斥舍利弗宴坐林中是錯誤的

上面這段論述道須通流的話一氣呵成非常嚴也符合佛教正面破斥然後引經舉證的論述傳統按照上述分析第四個層次中的道須通流何以却滯心在即通流住即被縛的確應該是一句完整的破斥句這樣便順利下接若坐不動是維摩詰不合呵舍利弗宴坐林中。」如果按照其他五家把第四個層次的文句改為的對舉句式行文到此便起曲折有窒礙從義理上講雖然不錯但從行文氣勢上講原文用兩個」,強調心在住即通流住即被縛」,語勢直瀉而體現了惠能對自己的禪法極度的自信正因為有這樣的自信所以下文惠能對北宗禪作了一番嚴厲的批評注意這段批評依然是反面破斥而不是正面標宗

善知識又見有人教人坐看心看淨不動不從此置功迷人不悟便執成顛倒即有數百般如此教道者故知大錯(李申本第36頁)

本文第二部分討論念不去念不起筆者認為正確的行文應該是念不去」,將它校改為念不起是錯誤的在上文關於道須通流的討論中我們也可以發現惠能對念不起的批評是多麼嚴厲

當然敦煌本原文的文采較差,「心在住即通流住即被縛10個字形成343句式不像楊曾文本心不住法道即通流住即被縛12個字後形成444句式琅琅上口這也許是諸錄校者熱衷修改敦煌本原文的理由但是我們都知道惠能的文化程度不高這種文采較差的形態或許正是惠能說法當時的原狀

我認為敦煌本原文的文采雖差但文從字順意義清晰在這種情況下不應該用後起的版本為依據來校改原文

(二)關於不言動不言不動

斯本

善諸識此法門中座禪元不著心亦不著/淨亦不言動(第30頁)

敦博本

善諸識此法門中座禪元不著心亦/不著淨亦不言動(第74頁)

此句論述惠能對禪定的基本態度斯本與敦博本文句完全一致本句話前後的文字都與本句的論述有關避文繁不一一列出僅在下文討論時列出最需要內容

在此依然先考察諸錄校本的錄校

郭朋本:「善諸識此法門中坐禪元不著心亦不著亦不言不動。」(第97頁)

孟東燮本:「善諸識此法門中坐禪元不著心亦不著淨亦不言動。」(第25頁)

周紹良本:「善諸識此法門中坐禪元不看心亦不看淨亦不言動。」(第123頁)

李申本:「善諸識此法門中坐禪元不著心亦不著亦不言動。」(第37頁)

楊曾文本:「善諸識此法門中坐禪原不看心亦不看亦不言不動。」(第21頁)

潘重規本:「善諸識此法門中坐禪元不著心亦不著淨亦不言不動。」(第153頁)

中島本:「善諸識此法門中坐禪元不看心亦不看亦不言不動。」(第95頁)

上面羅列了七種不同的錄校其他的錄校本情況與此大同小異故不再列出上述七種錄校除了座(坐)元(原)著(看)等文字的校訂與標點的差異外最關鍵的是

孟東燮本周紹良本李申本尊重敦煌本原文將末句錄為亦不言動」。而郭朋本楊曾文本潘重規本島本均依據惠昕等本將原文改作亦不言不動」。

這裏到底應該是不言動」,還是不言不動」?在此我們需要把這句話放在它原本的語境中考察惠能在這句話的前面說的是什麼

然此教門立無念為宗世人離境不起於念若無有念無念亦不立無者無何事念者何物無者離二相諸塵勞真如是念之體念是真如之性起念雖即見聞覺知不染萬境而常自。《維摩詰:「外能善分別諸法相內於第一義而不動。」(李申本第37頁)

根據上文,《壇經在此句之前論述的是無念」,調無念為宗」。眾所周知,《壇經中惠能的無念」,百物不思念盡除卻」,而是於一切法上念念不住」,於一切境上不染」。特別值得注意的是惠能在上文提出真如是念之體念是真如之用」。這一體用觀念是惠能思想的一大特徵從這一基本理論出發惠能提出:「性起雖即見聞覺知不染萬境而常自在。」由此可見裏的」,就是真如」,就是佛性」。真如佛性從其本義來講當然是如如不動湛然清靜惠能引證維摩詰:「外能善分別諸法相內於第一義而不動。」就是進一步說明真如佛性的如如不動正因為真如佛性如如不動湛然清靜所以能夠觀照萬物分別法相

所以惠能主張以真如為體以真如起念當真如起念之時因其能觀照萬物於一切法上念念不住」;其如如不動湛然清靜故能於一切境上不染」。這也就是所謂外能善分別諸法相內於第一義而不動。」後代禪宗特別強調要時時把握自己的真如佛性於一切境上分明觀照但不能隨境而去根源就在這裏

站在上述分析的基礎上再看善諸識此法門中坐禪元不著心亦不著淨亦不言動這句話惠能在此不但公開反對北宗看心看淨的修持法而且強調不言」,也就是強調要保持真如佛性之如如不動惠能在下文接著說:「若不動者見一切人過患是性不動。」亦即明確地說所謂不動是指真如佛性時時不動這纔能明朗地觀照外境既能明見一切又不執著一切按照敦煌遺如來九觀[1]的說法如來……能行生死而不動不動是法印動則魔網也」。

郭朋本楊曾文本潘重規本中島本等依據惠昕等將原文改作亦不言不動」。便與惠能原意大相徑庭

什麼叫不言不動」?可以有兩種解釋

第一,「不動不言的賓語。「不言不動成為雙重否定句也就是言動」。如上所述這完全違反惠能原意

第二,「不言不動是動賓式並列結構也就是既不說話也不行動」。按照這種解釋似乎惠能在這裏宣揚一種不看心不看淨同時不言語不行為的禪法我們知惠能主張外離相曰禪」,怎麼會主張這種不言不的禪法呢

惠昕等本歪曲了惠能的思想為什麼後代的壇經會出現這種歪曲這是我們今後需要研究的新課題敦煌本的出現給了我們一個釐清惠能原意探討惠能以後禪宗思想演變的好機會而採用惠昕等本來改動敦煌本使我們模糊敦煌本壇經與後代壇經的區別從而喪失釐清禪宗思想發展演變的好機會

總之既然敦煌本與惠昕等本並非一個時代的傳本我們整理敦煌本壇經應該盡量致力於保持敦煌本壇經的本來面貌不應採用其他壇經來改動敦煌本的文字使得敦煌本固有的研究信息喪失或改變

如何正確對待敦煌本壇經中的經論引用現象

壇經多處引用經論以証成己說但如何正確認識與錄校敦煌本壇經中的經論引用是一個值得我們探討的問題下面舉我本源自性清淨戒本源自性清淨這一例子說明

敦煌本壇經兩處引用菩薩戒經》,情況如下

斯本

菩薩戒云本源白/姓清淨(第31頁)

菩薩戒經云我本願自姓清淨(第38頁)

敦博本

菩薩戒云本原自性清淨(第75頁)

菩薩戒經云/我本源自性清淨(第83頁)

所謂菩薩戒菩薩戒經》,亦即梵網經》。段話,《梵網經原文作是一切眾生戒本源自性清[1]因此楊曾文本把這兩處都錄校為

菩薩戒經:「本源自性清淨。」(第22頁第35頁)

楊曾文本出校記說明校改的理由

此處之菩薩戒經即中國內地通行的大乘戒律梵網經》。其卷下有曰:「……是一切眾生本源自性清淨。」是謂大乘戒源自法身佛(或謂報身佛)的心地中」,它也就是佛性種子」、一切佛本源」。因此此句校為本源自性清為宜因為前已省去一切眾生」,校為本源自性清淨亦可如校為我本源自性清淨」,不僅違背經文也不通大小乘皆把看作是五蘊的和合屬無常法把執著的見解稱有身見我見」,主張斷除實際各本壇經我本源自性清淨中的都是誤寫和誤傳(楊曾文本第23頁)

情況是否如楊曾文本所批評的敦煌本乃至各種版壇經中的我本源自性清淨」,都是本源自性清淨誤寫和誤傳

探討這個問題還是應該先仔細考察壇經原文在此把兩段含有梵網經引文的壇經文字具錄如下為避文繁所引文字為我重新錄校校記一概從略

第一段

此法門中何名坐禪此法門中一切無礙外於一切境界上念不去為坐見本性不亂為禪名為禪定外離相曰禪內不亂曰定外若有相內性不亂本性自淨曰定衹緣境觸觸即亂相不亂即定外離相即禪內外不亂即定外禪內故名禪定。《維摩經:「即時豁然還得本。」《菩薩戒:「本源自性清淨。」善知識自性自淨自修自作自性法身自行佛行自作自成佛道

通篇講禪定如何實現外離相曰禪內不亂曰定」?落腳點是本性不亂」。而本性不亂的前提在於本性自」。因此這一段文字中所引梵網經本源自性清」,雖然沒有主詞但顯然這個主詞衹能是」,不能」。此段梵網經及下段梵網經引文都與摩詰經即時豁然還得本心一起引用也說明這裏論述的不是什麼戒律而是自性本我

第二段

一切經書及文字小大二乘十二部經皆因人因智惠性故故然能建立我若無智人一切萬法本亦不有故知萬法本從人興一切經書人說有緣在人中有愚有智愚為小故智為大問迷人於智者智人與愚人說法令使愚者悟解心開迷人若悟心開與大智人無別故智不即佛是眾生一念若悟即眾生是佛故知一切萬法盡在自身心中何不從於自心頓見真如本性。《菩薩戒經:「我本源自性清淨。」識心見性自成佛道即時豁然還得本心

通篇的主題是萬法本從人興萬法盡在自心要求行者從自心頓見真如本性識心見性自成佛道因此無論梵網經原文如何這裏的引文衹能是我本源自性清淨」,絕不可能是本源自性清淨」。

在此需要探討壇經的用法楊曾文本指:「大小乘皆把看作是五蘊的和合屬無常法執著的見解稱有身見我見』,主張斷除。」這是錄校者把改為的主要理由之一那麼敦煌本壇經是否符合上述情況呢

敦煌本壇經出現的用例甚多除了作為人稱代詞使用外尚有如下用例

1.不斷勝負卻生法我不離四相

2.外行恭敬若輕一切人吾我不斷即自無功德

3.人我即是須彌邪心即是海水,……無人我須彌自倒除邪心海水竭

4.我心自有佛自佛是真佛

5.如來入涅槃法教流東土共傳無住即我心無住

五個用例中前三個用例屬於佛教批評的人我見或法我見后兩個用例顯然與前不同指內在的心性自性惠能一貫強調迷誤的關鍵在於自心自心不悟佛是眾生一念若悟眾生是佛所以要求行者於自心頓悟真如本」。這裏的自心」,就是我心」。

我們再仔細考察上述第二段末尾的這幾句

故知一切萬法盡在自身心中何不從於自心頓見真如本性。《菩薩戒經:「我本源自性清。」識心見性自成佛道即時豁然還得本心

惠能在此要求行者於自心頓悟真如本性那麼邏輯的問題是為什麼能夠從自心頓悟真如本性呢惠能在此引用經証說明:「我本源自性清淨」,這就是自心頓悟真如本性的依據有了這一依據自然可以識心見性成佛道。」

上面的討論說明雖然梵網經原文確為戒本源自性清淨」,但惠能引用這段文字時卻改為我本源自性清淨」,以論證自己的禪法思想我們現在整理的是》,自然應該按照惠能的理路進行同樣的例子還有敦煌壇經引用維摩詰經時的直心真心」。於篇幅此處從略

總之古人引用文獻往往有為我所用的傾向不像現代人那樣嚴格遵守學術規範古代僧人引用佛經也不像我們想[A3]的那樣嚴肅嚴謹那些創宗立說的大家其如此如智顗之解釋悉檀」,完全是為我所用我們整理古代文獻一定不能用今人的標準來要求古人

結語

上面從三個方面對敦煌本壇經錄校提出若干思應該指出正因為有了諸多錄校者辛勤的勞動纔使得敦煌本壇經的性質越來越為人們了解錄校中的問題也越來越暴露做學問也如積薪必須站在前人的基礎所謂前人種樹後人乘涼」。本文對前賢錄校頗多討這些討論並非是對前賢的批評恰恰相反筆者滿懷感激之情正因為有了前賢的工作纔會有筆者今天的討希望這一討論能夠促使敦煌本壇經的錄校工作提高到一個新的高度

本文為作者參加臺灣佛光山文教基金會舉辦的「2007年禪與人間佛教學術研討會」遞交的會議論文。此次發表略有修改。
潘重規《敦煌壇經新書及附冊》,臺灣佛陀教育基金會,1995年7月第一版,2001年6月第二版。兩版內容相同,沒有修訂。本文所用為2001年本。

本文中敦煌本《壇經》原文之錄文,均依據圖版進行。所用圖版為周紹良《敦煌寫本壇經原本》(文物出版社,北京,1997年12月)所附。故行文僅註明頁碼,不再標註版本。下同。

錄文時,不加標點,每行末尾加一行號「/」。不加行號的,表示該行文字並未結束。下同。

楊曾文:《新版敦煌新本六祖壇經》,宗教文化出版社,北京,2001年5月。楊曾文此書為修訂本,初版時書名為《敦煌新本六祖壇經》(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10月)。本文主要依據後出的宗教文化出版社之修訂本。
《大正藏》第14卷第451頁下欄。
《大正藏》第33卷第142頁中欄。
郭朋:《壇經導讀》,巴蜀書社,成都,1987年5月。
孟東燮:《關於敦煌本〈壇經〉》,載《禪學研究》第75號,京都禪學研究會,1997年3月。
李申合校、方廣錩簡注:《敦煌壇經合校簡注》,山西古籍出版社,太原,1999年9月。
李富華:《惠能與〈壇經〉》,珠海出版社,珠海,1999年9月。
中島志郎:《六祖壇經》,四季社,東京,2006年4月。
周紹良:《敦煌寫本壇經原本》,文物出版社,北京,1997年12月。
鄧榮本,指鄧文寬、榮新江:《敦博本禪籍錄校》,江蘇古籍出版社,南京,1998年12月。
鄧遼本,指鄧文寬:《六祖壇經——敦煌〈壇經〉讀本》,遼寧教育出版社,瀋陽,2005年1月。
黃連忠本,指黃連忠:《敦博本六祖壇經校釋》,萬卷樓圖書股份有限公司,臺北,2006年5月。
方廣錩:《敦煌本〈壇經〉標題章校釋疏義》,參見本書。
由於多種原因,諸錄校本對這段文字的錄校,五花八門,不一而足。但將「訖」校讀為「說」而引申之,是使諸錄校本歧雜多樣的重要原因。為避文繁,在此不一一羅列。
參見《藏外佛教文獻》總第十一輯。
《大正藏》第24卷第1003頁下欄。
1920【CB】,二十世紀二十【藏外】(cf. 方廣錩先生提供之電子檔) 到【CB】,[-]【藏外】(cf. 方廣錩先生提供之電子檔) 像【CB】,象【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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