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隱元禪師語錄卷第十一
入室
僧進,師云:「正法眼藏,瞎驢邊滅卻。且道祖祖相傳傳個甚麼?」僧豎拳,師云:「還有者個在。」僧喝,師打出。石解進,師云:「石女解巴歌,是何曲調?」僧云:「和尚拄杖子。」師云:「我拄杖子干汝什麼事?」僧豎拳,師云:「不是知音莫與彈。」僧進,師豎拳云:「者個是主?是賓?」僧喝,師云:「那裏得者消息來?」僧無語,師打出。蘊良進,師云:「蘊即不良,良即不蘊。離卻二途,道一句來。」僧擬議,師便打云:「漆桶不快!」西印進,師云:「祖師心印,狀似鐵牛之機,去即印住,住即印破。不去不住,汝作麼生印?」僧云:「本來面目。」師便打出。僧進,師伸左腳,僧就師腳一踢,師復伸右腳,僧云:「兩重公案。」師連打兩棒,趁出。良鏡進,師云:「打破鏡來,與汝相見。」僧擬議,師云:「汝不會打破,我與汝打破。」連棒打退。良炤進,師云:「無頭無尾,無背無面。汝作麼生炤?」僧豎拳,師云:「豎拳即不無,意旨如何?」僧又豎拳,師便打。天木進,師卓拄杖云:「者個木上座撐天拄地,如龍若虎,觸著喪身失命,不觸著也喪身失命。如何躲避得過?」僧云:「擉破眼睛。」師打云:「躲避不過那。」僧云:「轉見不堪。」師云:「汝不堪?我不堪?」僧云:「一狀領過。」師連棒打出。僧進,師云:「離鉤三寸道一句來。」僧擬議。師云:「死蝦蟆。」打出。白生居士進,師云:「父母未生,黑白未分,汝向甚麼處安身立命?」士云:「大地作蒲團。」師打云:「打破了也。汝又作麼生?」僧進,師喝云:「是賓是主?」僧擬議,師打,僧喝,師云:「汝再喝看。」僧又喝。師復打云:「落人圈繢裏。」僧出。心盤進,師云:「日出心光耀,盤在什麼處?」僧豎拳云:「和盤托出。」師云:「恁麼則兩樣。」僧一喝,師便打出。僧進,師云:「臨濟入門便喝,德山入門便棒。是什麼意旨?」僧拂坐具,師打云:「未夢見在。」僧喝,師云:「喝後又作麼生?」僧無語,師便打出。僧進,師云:「鑊湯爐炭汝作麼翻身?」僧豎拳云:「向者裏翻身。」師云:「者裏什麼所在?」僧一喝,師便打,僧云:「翻身去也。」師云:「喪身失命也不知。」雪樵進,師云:「大地山河一片雪,汝向什麼處樵?」僧喝,師云:「好一喝。」僧又喝,師連棒打出。觀明進,師云:「明暗不到處,汝作麼生觀?」僧豎拳,師云:「死了燒了又作麼生豎?」僧無語?師打云:「死也!死也。」僧進,師云:「那個拖死屍這裏來?」僧云:「無話說。」師打云:「拖出死漢去。」僧進,師搊住云:「道道!」僧喝,師推開,僧又喝,師云:「汝再喝看。」僧又喝,師打云:「叫汝喝一千喝,汝也喝一千喝。」僧又喝,師又打云:「布袋裏老鴉!」慧文進,師云:「一字不著畫,文從什麼處來?」僧無語,師打云:「元字腳也不識。」侍者進,師云:「終日侍奉山僧,且道山僧腳跟在什麼處?」者豎拳,師云:「錯認定盤星。」者一喝,師便打,者連喝兩喝,師云:「我直下疑汝這兩喝。」者云:「和尚猶嫌少在。」師打云:「未是我侍者。」僧進,師云:「死了燒了,在什麼處安身立命?」僧云:「死了燒了,纔向和尚道。」師打云:「即今作麼生?」僧禮拜。師云:「試道看。」僧擬進前,師直打出。僧進,師云:「我也不得用棒,汝也不得下喝。應時應節道一句來。」僧云:「與和尚三十棒。」師云:「過在什麼處?」僧云:「落處也不知。」師打云:「上來與汝道。」僧云:「好馬不食回頭草。」師趁出云:「不知時節漢。」道炤進,師云:「路逢道伴交肩過,一生參學事畢,汝作麼生?」僧云:「月在上方諸品靜。」師云:「月未上時如何?」僧喝,師打云:「不是我同倫。」源生進,師云:「曹溪一滴也無,源從什麼處生?」僧云:「眉毛在眼上。」師打云:「亂湧作麼?」了悟進,師云:「悟則不無,爭奈落第二門頭。第一門頭道一句來。」僧云:「知本無生。」師打云:「落七落八了也。」俊初居士進,師云:「一喝分賓主,炤用一時行。汝試分看。」士一喝,師打云:「秪得一橛。」士擬議,師連棒打出。
有僧告假,師云:「告假作麼?」僧云:「聽經去。」師云:「不濟事。我前說汝是門外漢、座主奴見解。果然果然。真正衲僧氣宇如王,不與萬法為侶、不與諸緣作對,純剛打就、生鐵鑄成,方堪入作。向葛藤窩裏之遶。敢保驢年出頭來。昔周金剛挑一擔青龍鈔,到龍潭門下,一字也用不著。遂置法堂前,以火焚之,云:『窮諸玄辯,若一毫置于太虛;竭世機樞,似一滴投于巨壑。』汝今又鑽葛藤窩裏去,顛倒之甚。汝真要聽經,我亦會說幾句。經云:『但有言說,都無實義。』且道如何是實義?」僧禮拜云:「請和尚說。」師云:「前是山門,後是法堂。東是官廳,西是廚房。會麼?」僧禮拜,師云:「且去,我倦,要睡。」少間僧復進云:「某甲不去了。」便問:「有問有答,賓主歷然。無問無答,請和尚道。」師云:「歸堂去。」僧便行,師云:「但解恁麼去,不解恁麼來。」
問答機緣
僧問:「某甲十二時中,業識茫茫,無本可據,教學人如何作主?」師豎拳云:「會麼?」僧云:「不會。」師便打。進云:「打後如何?」師又打云:「速退!速退!」僧擬議,師復打出。
僧問:「某甲初進堂,不會作工夫,求和尚開示。」師豎拳,僧罔措。師云:「笨漢出去。」次早呈頌云:「赤精精,光禿禿,擬將一物,便成絡索。」師目訖,擲下云:「者個不是絡索。」僧禮拜。師云:「還我光禿禿來。」僧擬對,師便打趁。
僧求開示,師豎拳云:「會麼?」僧云:「不會。」師便掌,僧禮拜。師云:「下坡不走,快便難逢。」
僧問:「九旬禁足,三月護生,如何是護生底意?」師翹足,僧罔措,師便掌,僧禮拜,師即推倒。
僧問:「禾山打鼓即不問。」聲未絕,師云:「合取兩片皮。」進云:「趙州茶盞意如何?」師云:「猶有許多絡索。」僧擬議,師拈棒。進云:「除卻棒喝,還有為人處也無?」師云:「速退!速退!」進云:「退在什麼處?」師打云:「話頭也不識。」
師浴畢,圊頭獻湯竟,豎拳云:「喚作拳則觸,不喚作拳則背。正當與麼時,如何摸索?」師云:「漱漱口了向汝道。」僧禮拜,師便踏倒。
師仝侍者無念、非日坐次,念舉寶覺向夏倚判官,情與無情共一體話,師提起念珠云:「者個是一體?不是一體?」念云:「和尚何不向未舉手時會取?」師便掌,念禮拜歸位。復問非日:「汝道是一體兩體?」日云:「和尚自道取。」師亦打。日云:「謾某甲不得。」師云:「一體兩體?」日擬議,師便啐,良久云:「總道不得,山僧自道去也。」便轉身。
庫頭問:「諸佛未轉法輪,佛法那裏住持?」師云:「護惜庫中寶。」僧頓足,師云:「未在。」進云:「顯出天然。」師云:「還未在。如何是庫中寶?」僧豎拳云:「會麼?」師云:「我王庫內無如是刀。」
師問僧:「甚處來?」僧云:「鼓山來。」師云:「不見響。」僧無語,師云:「不是鼓山來。」
僧問:「如何是山中語?」師云:「野鳥傳古韻。」進云:「如何是山中人?」師卓然而立。進云:「恁麼則壁立千仞去也。」師便打。
齋後,居士問:「和尚山中濟饑民,弟子特來求食。」師云:「汝還不知飽那?」士禮謝,師打云:「還要與汝一頓。」
一僧求做草鞋,師云:「盡大地是沙門一隻腳,汝作麼生做?」僧無語,師便打。
惠安僧送布,師舉布云:「這個那裏得來?」僧云:「惠安。」師云:「為甚麼在我手裏?」僧罔措,師擲下云:「要這個作甚麼?」
僧參,師問:「甚處來?」云:「漳州南山來。」師云:「南山有一條鱉鼻蛇,汝摸得著麼?」僧無語,師云:「汝不是南山來。」
僧參,師問:「那裏來?」僧云:「泉州來。」師云:「泉州近日公令[A1]已嚴,汝作麼生跳得出?」僧云:「一拳打出。」師云:「作麼生打?」僧頓足,師便啐。
師問僧:「甚處來?」云:「金粟來。」師云:「金粟快活,為甚麼不住?卻來黃檗討苦喫。」云:「特特來見和尚。」師云:「者裏有甚麼見處?」僧無語。少頃問:「如何是學人本分事?」師打云:「是本分?不是本分?」僧擬議,師便轉身。
縣主凌公問:「與萬法為侶政自難,如何得不與萬法為侶?」師震聲一喝,云:「會麼?」進云:「未了。」師云:「還要第二杓惡水麼?」公無語。少頃問云:「畢竟如何是不與萬法為侶?」師云:「百花叢裏過,一葉不沾身。」次夜茶次,問:「昨日請教大師,自見慚愧。」師云:「慚愧者誰?」進云:「親到黃檗來。」師云:「明日向甚麼處去?」公擬議,師云:「來得去不得。」進云:「話頭明明,為甚鉤不起?」師云:「放下來。」公應喏喏。又問:「百丈野狐話,不落是?不昧是?」師云:「山僧不打者兩片皮。」進云:「不會。」師云:「江南江北問王老,一狐疑了一狐疑。」進云:「為甚麼又墮野狐身?」師云:「汝即今是什麼身?」公無語。師云:「山僧今夜亦墮異類中去也。」便作虎聲,轉身歸方丈。
衡廷林居士同諸善友參,捧新紫菜云:「此菜久藏在家,今奉和尚嘗新。」師云:「從那裏得來?」士云:「自[A2]己得來。」師云:「山僧亦不受。」士云:「不受時如何?」師云:「誰家屋裏無一兩莖。」
僧問:「如何是步步入深村?」師云:「通身無影象。」進云:「如何是行行歸草裏?」師云:「遍界不曾藏。」復示頌云:「通身無影象,遍界不曾藏,全提殺活句,今古利鋒鋩。」
堯峰僧參問:「弟子隨聞師父十五年,秪念阿彌陀佛,實不知此事,乞師方便。」師云:「念佛者是誰?不念佛者亦是誰?速道!速道!」僧擬議,師連棒打出。僧復進佇立,師云:「山僧今日失利。」便歸方丈掩卻門。
雲門僧同居士參見,師云:「從雲門來的麼?」僧云:「是。」師云:「雷轟電掣一句作麼生道?」僧無語。師搖拂子云:「不是雲門來的。」次日,居士禮謝云:「弟子今日回雲門去。」師云:「雷轟電掣句道得也未?」士云:「不會。」師云:「不是雲門客,徒勞弄爪牙。」
有護乩居士謝雨入山,見師云:「嘗聞仙人會作詩,仙書云佛何用詩?」師云:「天上無空腹神仙,山僧今日與仙聯一首遊戲。異日載志,亦是勝事。」仙云:「請和尚先。」師云:「仙翁冒雨入山家。」士囑仙云:「和尚機速,請答。」仙停乩罔措。師震聲一喝,云:「擬議停機,白雲萬里。本是木作成,靈從何來?聖從何起?莫瞞山僧好。」乃自聯云:「仙翁冒雨入山家,何事當機縮爪牙?不獨渾身泥水濕,片心攪擾亂如麻。」令侍者度與仙,仙齋後和云:「仙翁冒雨入山家,為喫趙州一碗茶。莫怪無言為擬議,春霖洗落滿山花。」師云:「好個春霖洗落滿山花,秪是遲了些。」復次韻云:「浮囊擊碎了無家,竟日貪杯酒當茶。出賣風雲誇好手,爭如舌上吐蓮花?」
僧冒雨參,師云:「青天白日不來,拖泥帶水來作麼?」僧禮拜云:「領教。」師云:「是甚麼道理?」僧無語,師喝云:「腳跟未穩在。」
僧送糕,問:「某甲生死不明,求師開示。」師拋糕,云:「會麼?」僧擬議,師便打。僧拾起糕,師云:「逐塊不少。」
僧問:「和尚道:『生從這裏來。死從這裏去。』未審死了燒了向甚麼處去?」師云:「死了燒了向汝道。」進云:「即今作麼生?」師云:「歸堂去。」僧禮拜便行,師云:「隨語生解[A3]漢。」
師問僧:「從那裏來?」僧云:「支提靜室中來。」師豎拂云:「靜室中還有這個也無?」僧云:「無。」師云:「人人本具,為甚麼道無?」僧云:「特來這裏求。」師云:「從人求者,不是家珍。」
僧問:「某甲無始來習氣重,求和尚除。」師云:「拈習氣來,與汝除。」僧佇立,師云:「跂死禪和。」便打。
師問僧:「甚處來?」僧云:「天湖來。」師云:「天湖水滿也未?」進云:「未。」師云:「許多時滂沱為甚麼不滿?」僧罔措。師打云:「與汝一勺。」
僧問:「狗子還有佛性也無?」師云:「不得亂吠。」
僧呈讚佛偈,師云:「佛要汝讚作麼?」僧無語,師云:「美玉無瑕,雕文喪德。」
僧問:「《法華經》云:『惟此一事實,餘二則非真。』如何是一?」師豎拳云:「是一是二?」進云:「一二蒙師指,向上還有事也無?」師云:「進前來,向汝道。」僧擬議,師云:「立地死漢。」
僧參,師問:「白雲橫谷口,遊人何處來?」僧無語,師云:「將謂是個鷂子,元來卻是斑鳩。」
僧問:「無星稱,稱諸方。師上鉤麼?」師云:「放下著。」進云:「上鉤來也。」師連棒打出。
僧問:「金不博金,意旨如何?」師云:「那個男兒不丈夫?」僧禮拜云:「謝師答話。」師一踏,僧起云:「兩重公案。」師云:「闍黎還有事在。」
東湖僧參,師云:「東湖乾也未?」僧云:「湖乾。」師云:「湖乾,龍在甚麼處?」僧無語。師云:「不會興雲布雨,出去。」
師問大眾云:「打破虛空,大地平沉。向何處安身立命?」西堂云:「和尚試道看。」師云:「莫扳撦山僧好。」堂打師一下云:「這裏也不可放過。」師亦打之。
二僧參師,一僧問云:「頓入無為海,[A4]已登般若舟時如何?」師云:「截斷兩頭。」進云:「誰知遠煙浪,別有好商量。」師云:「浪裏浸殺。」進云:「不入洪波裏,爭見弄潮人。」師拈如意便打。僧喝,師云:「再喝看。」僧又喝,師云:「叫汝喝一百喝,你也喝一百喝?」僧云:「一毫吞巨海,露出珊瑚枝。」師云:「拄杖子不在,笤帚柄自領三十。」僧復喝,師云:「熱碗鳴聲。」遂顧傍僧云:「你又作麼生?」僧無語,師云:「一得一失。」僧問:「一拳打破虛空時如何?」師云:「待汝打破來,向你道。」僧云:「打破了也。」師云:「還我虛空碎來。」僧一啐,師云:「未夢見在。」次日又問:「大地全彰,是甚麼人受用?」師云:「自來還自去。」進云:「去後如何?」師云:「磕破全彰。」
僧問:「一念未生前,如何指示?」師云:「挑欄去。」進云:「此又是今時事。」師云:「你作今時會那?」僧無語,師打云:「這裏甚麼所在,許汝說古說今?」僧罔措,師又打。
居士問:「二六時中如何行持?」師云:「向外求者,不是家寶。」士擬議,師云:「動轉施為者誰?不動轉施為者誰?」士禮拜,師云:「苟能看破兩重關,沙界橫行無不可。」
僧參,師云:「那裏來?」僧云:「曹山來。」師云:「貴處那裏?」僧云:「浙江,舊歲同萬如和尚來。」師云:「為甚麼同來不同往?」僧云:「吳家留供養。」師云:「貪他一粒米,失卻半年糧。」僧擬議,師云:「萬如和尚即今在甚麼處?」僧云:「龍池。」師云:「蹉過也不知。」
三僧參,師云:「甚處人?」僧云:「沙縣。」師云:「銀浦城,金沙縣,還將得金來麼?」僧擬議,師便踏云:「與汝一塊。」僧云:「呈了也,望和尚收。」師云:「這個當不得。」僧禮退。次日呈頌,師目竟云:「者個看過,汝兩位作麼生?」僧云:「某甲初進步,特來求和尚開示。」師云:「禮拜著。」二僧便作禮。師云:「隨人起倒,不為好漢。」傍僧云:「不隨起倒時如何?」師云:「不值半文錢。」又問:「黃檗有十二峰,是否?」師云:「老僧眼不花。」進云:「如何是紫微峰?」師便掌,僧無語。師顧傍僧云:「紫微峰推倒了也,羅漢峰立兩傍作麼?」僧無語。傍僧云:「如何是羅漢峰?」師云:「不露頂。」僧云:「看破老禿奴!」師掌,顧傍僧云:「這一掌應當汝喫。」僧無語。又云:「求和尚示個端的。」師云:「待老僧端的了,向汝道。」
二僧參,師問:「住何處?」一僧云:「彌陀巖。」師云:「彌陀不禮,禮我何為?」僧無語。旁僧向前禮問云:「某甲初登黃檗山,未識黃檗面。請和尚正體相見。」師云:「未到黃檗山,好與三十棒。」進云:「恁麼則擒下了也。」師云:「未是作者。」僧一喝,師云:「那裏學得來?」
僧問:生死不明,求和尚指示。師云:「待我明來,向汝道。」僧禮拜,師云:「明了禮拜?不明禮拜?」僧又禮拜,師云:「明者是誰?不明者又是誰?」僧無語,師云:「且去,明了來。」
僧問:「如何是佛?」師云:「屎坑蟲子。」僧云:「如何是法?」師云:「莫亂沸。」僧云。「如何是僧?」師便掌,僧喝,師云:「那裏得這消息來?」僧無語,師便打。
師與甫宇洪居士談論次,士云:「六雪和尚乃文字禪,打發人不得。某豎拳云:『三千諸佛向某甲這裏乞命。』彼無答,向後云:『汝膽向大。』」師云:「汝的性命還在山僧手裏。」士豎拳。師云:「果然!果然。」士禮謝,師云:「汝只吞得三千諸佛,不能吐得三千諸佛。」士復說偈求證,偈曰:「空手把空拳,黑白分不分。丈夫具隻眼,東海一口吞。」師云:「吞得吐不得。」師復為著語:「空手把空拳」,師云:「放下著。黑白分不分」,師云:「一點從甚麼處得來?丈夫具隻眼」,師云:「切忌開眼作夢。東海一口吞」,師云:「炤顧舌頭好。」
僧問:「兩龍爭珠,誰是得者?」師云:「不得,不得。」僧禮拜便行。師云:「得,得。」僧擬議,師云:「且道得者是?不得者是?」僧無語,師便打。
僧問:「法筵之中,人人頭頂天,個個腳踏地,是阿誰境界?」師云:「進前來。」進云:「獅子窟中無異獸,象王行處絕狐蹤。」遂一喝。師云:「野干鳴。」進云:「不改舊時行履處,故人千里也同風。」師云:「放汝三十棒。」進云:「有意氣時添意氣,不風流處也風流。」師云:「不知痛癢漢。」僧禮拜云:「謝和尚答話。」師云:「莫謗山僧好。」
問:「昔日趙州逢人都叫喫茶去。某甲今日逢人都叫喫飯去。和尚還肯他麼?」師打云:「更添一杯。」僧禮拜云:「謝和尚答話。」師云:「相知不用多杯酒,一盞清茶也醉人。」
僧問:「如何是奪人不奪境?」師云:「眼底無人一色新。」「如何是奪境不奪人?」師云:「家無四壁不知貧。」「如何是人境兩俱奪?」師云:「踏翻世界無蹤跡。」「如何是人境俱不奪?」師云:「出門俱是看花人。」進云:「今朝值遇揮斤手,游刃忘牛世所希。」師云:「未知人境在。」
海壇林道婆問:「求和尚開示生死路頭。」師豎拂云:「生亦如是,死亦如是。生死去來,如是如是。」婆禮謝,師復以偈示之:「八十婆婆問路頭,真誠不是等閒流,點開一隻金剛眼,爍破東西百萬洲。」
信女蘇氏受戒,呈偈云:「戒法深持意最長,鋪雲裁錦散天香,象王頂上全威振,獅子林中獨顯揚。茂盛五宗光宇宙,圓通一脈繼真常,脫流震旦輝日月,普利人天作道場。」師云:「此偈從甚麼處流出?」答云:「從心中流出。」師云:「心在甚麼處?」答云:「方寸裏。」師便喝,答云:「謝師棒喝。」師云:「莫作棒喝會。」復呈偈云:「自從門裏出身觀,那管前三與後三。今乞明師施棒喝,疑團擊碎出重關。」師云:「出得出不得?」答云:「出得。」師云:「直饒出得,也好與三十棒。且道過在甚麼處?」女無語。
僧求開示,師豎拳云:「喚作拳則觸,不喚作拳則背,汝畢竟喚作什麼?」僧無語,師便掌。僧又云:「求和尚個話頭。」師又掌云:「不許汝頭上安頭。」
法語
專使送法衣至,師舉示眾云:「大庾嶺頭提不起,為甚麼在山僧手裏?大眾會麼?秪這些兒,非長非短,無欠無餘。如天普蓋,似地普擎。不從蔥嶺傳來,亦非無因突出。正當與麼時,如何頂戴奉持?脫體承當無向背,通身紅爛血淋淋。」遂披。
為守勤龔居士薦嚴
「余不會禪,亦不識字。」豎拂子云:「唯這一著,撐天拄地。且道這一著甚麼處得來?若知來處,當下直截生死根源,永證金剛固體,於固體上覓其生死去來了不可得。所謂生也,這個未曾生;滅也,這個未曾滅。既無生滅去來,一道清淨,浩然大均,祖佛所證證此,菩薩所修修此,眾生所迷迷此,吾人所悟悟此,以此修福,何福不臻?以此懺罪,何罪不滅?且獨拔薦嚴一句作麼生道?」復豎拂云:「不須他處覓,祗此是蓮胎。」
示三尼
「三人同道,直截淆訛,到即不點,點即不到。徐行踏斷水流聲,大地山河渾是我。去來不挂一絲毫,也須黃檗門下親勘過。勘過底意作麼生?㘞!師姑元是女人做。」復云:「來從舊路來。去從舊路去。步步絕行蹤,歷歷有本據。更擬問如何,秤鎚上著鋸。三千里外逢人,但與麼舉。」
清漳淨塵上人求薦乃師樵雲公
余初出家時便聞公名,欲渴見而未能。一日,公過碧芝巖,道經黃檗,觀公德澤潤如春膏,誠不虛平昔所慕也。別後,余行腳遍參,經歷二十餘年。及庚午回閩,復面公於芝山精舍。然間有議:公未具佛祖爪牙,豈堪為人師範?殊不知,有一行過人一德可嘉者,亦足為濁世之標準。近聞歸寂石室,令人嗟嘆不[A5]已,遂寄瓣香,以表昔年之好。其徒淨塵令台則上人,不遠五百里而來,乞求法語,為助薦愧。余學淺心粗,寧敢放言污瀆先輩面門耶?因見上人虔虔懇懇,似不得免,聊敘數言,以塞來命。夫薦師之道,不須別求,別求終不得力。直須向自[A6]己腳跟下一刀兩段,百了千當。不獨上人師祖[A7]已薦,乃至盡恒沙際一切師僧、父母、有情無情俱[A8]已薦矣。何故?悟則事同一家,不悟則萬別千差。上人果不外余言,異日得到與麼時,始信吾不汝欺也。
後堂默公入室禮拜起,號泣漣然,余曰:「奚為也?」公云:「父母欲進葬,乞和尚法語為薦拔。」余曰:「生事死葬,人子之道畢矣!何乃號泣若是?然我教貴乎心喪,略其哭泣,欲泯愛惡而直趨清淨之域,以此顯親報德,不亦大且至乎?」公曰:「先母啟手足時,未及一面,偶思至此,不覺而慟,伏惟和尚慈悲體悉。」余曰:「誠哉!孝之不可掩也如此。」遂援筆為助:「形生大本重丘山,未報劬勞暗淚潸,忽悟萬靈共一體,雙親頓證剎那間。」
西堂恒公求法語,為薦令先考季熙居士母林氏。余乃粗行沙門,尋嘗乾爆爆地過日,曷有片言隻字塗污於人也,遂力辭,而不能[A9]已。搜盡枯腸,仍無可說。偶記童蒙時數句,援引為助。或當否,冀公裁之。立身行道,揚名於後世,以顯父母,孝之終也。然公立身有年,中外頗聞,而父母寧不超拔,曷用余之贅言而後為薦耶?既拔又薦,大似賊過後張弓,縱有飛騎之捷、金牙之作,徒費其力,詎補於事乎?公益請不退,復占一偈:「孜孜乞法薦宗親,當得閻浮半個人。擉破娘生雙鼻孔,大千沙界露全身。」
良守禪人搆精舍於資福舊址,接待方來二十餘年,其心不倦,誠不昧疇昔之本願也。余辛巳春南遊,道經於此,請余齋,仍索法語為徵。然路途中,豈可與人說佛法?但敘其平生為人之梗概,與夫往來者共識之。大言弗華,至樸無文,頭頭可據,事事有君。導人之善兮多生資福,固守良心兮永劫不渾。
顯密禪人求偈,壽母七旬。余念其孝行可嘉,遂占數言為助。乞法壽其親,其親等法相,法存親亦存,其壽莫能量。我法如春霖,資生物物長。大哉余道婆,聞法預皈向,教子謁泉石,泉石聲愈響,推兒禮檗山,檗山清且亮。七寶滿虛空,不如法供養。子孝母更賢,無物堪比況,真個古來稀,法門之榜樣。
維那學公父龍泉母嚴氏同余母龔氏,共葬於熨斗山臥雲菴之傍,其塔曰報恩。時皇明歲在辛巳庚申日也,復捐衣資計田粒,以為春秋掃塔之需,仍備香信,乞法音,用作追薦之功。余謂父母既得其所,人子之念[A10]已息。念既頓息,十方坐斷,恩波坦平,我人一致,都盧是個清淨大解脫場,于中求其能薦所薦之者,了不可得,況筆舌文言而能情狀其萬一者乎?所謂忘機則佛道隆,分別則魔軍熾。願公一息永息,更不再息;一證永證,更不再證。苟能如是,不惟當人父母[A11]已薦,至于無量劫來,尊尊親親,莫不俱[A12]已薦矣。偈曰:「捧母金軀入翠微,紅爐煆過愈光輝。百千龍象咸瞻仰,星月依依常遶圍。」
示公奎丘居士
修齋祈嗣,直接來源,乞法至誠,以壽後世,可為奕葉相承,源源無間者矣。然則嫡嗣弗從他得,真法豈可外求?當求諸[A13]己,靡所不備。是以聖賢正脈,以法嗣法,法法奚窮?以心傳心,心心不昧。不昧故,光前耀後奚窮?故貫古通今。悟之者成賢成聖,迷之者為凡為愚。吾人豈可捨此嫡嗣真法,而不求,向外馳逐虛幻變滅之法,非端人正士之所願也。偈曰:「善人重法嗣爺娘,一念反求處處彰。偶值九秋空外響,正傳岩桂一天香。」
信童國錡乞壽乃尊甫宇洪居士七秩
兒孫縱橫天下,非吾所願也;玉帛塞滿虛空,非吾所寶也;福壽盈齊海嶽,非吾所祝也。然吾所願所祝及寶者,惟善與道而[A14]已。茲有萬安甫宇洪居士,八歲長素,飯僧五十餘年,行之益恭,其善可知。今值古稀之誕,奉道愈篤,長而且久,寧不超于天下虛空海嶽者歟?吾人豈可咸默於巖谷,不述人之善與道耶?偈曰:「瑤池臘月正開蓮,奕葉芬芳遍大千,一榻風光殊勝處,滿堂圍繞盡金仙。」
示九龍寺良箴諸禪人
世間一切事物,無一真實,惟有當人腳跟下一著子,明如杲日,闊若虛空,不屬成壞,了無真假,不增不減,無去無來。明之者,喚作本源佛性,炤世明珠;暗之者,返為業識茫茫,未免物欲所累,從生至死,從死至生,無繇得脫,誠可憫也。有志衲僧,正好在此茫茫之中著得隻眼,且看忙者是誰,略有少閒?又看閒者是誰,無分晝夜,匪間閒忙?轉追轉究,忽於不知不覺處迸出星兒,不妨輝天鑑地,則腳跟下大事[A15]已竟,非惟但能轉物,即同如來,亦乃事事法法,轉歸自[A16]己矣。而後忙時也得,閒時也得,不忙不閒也得,亦忙亦閒也得,呵佛罵祖也得,喚佛祖來洗腳也得。為伊踏著佛祖上頭關捩,千聖萬賢盡在下風,所謂終日忙忙,那事無妨,豈昧我耶?否則日久月深,便打在流俗阿師隊中去,吾末如之何也[A17]已矣。
示陳道人
念不淨不往極樂,心不染不來娑婆,娑婆極樂只在當人心念淨染之間矣。是以其心淨故法界清淨,水鳥雲林共演摩訶之音。其心染故世間混濁,彼此山高、舉措無非生死之路。愚人不醒,從迷至迷,萬劫千生,無繇脫離。智者返炤,一切世間五欲猶如夢幻,念念圓明,即時解脫。於圓明解脫之中,求其染淨之相,了不可得,豈有娑婆極樂彼此往來之隔乎?所謂不見一法即如來,是則名為觀自在。苟能覷破盡無餘,日用應緣胡罣礙。以此資無漏之福田,事事如意,以此淨金剛之固體,生生不壞,以此為般若之種智,念念圓明,以此證菩提之妙果,時時現前。法王大寶,不期自至,極樂一會,當念儼然,所求皆遂,無願不從,豈惟轉女成男而[A18]已哉?勉之,勉之!
信士儒萃儒𦶜薦拔乃尊公進丘居士
日常圓覺大伽藍,動靜於中莫放憨,忽悟惺惺寂寂者,人間天上總司南。吾人於此信得及,一念圓明亙赫千古,於中覓一點罪性如芥子許了不可得,亦覓福性如芥子許了不可得,所謂清淨圓滿中不容他。雖然如是,謾他一點不得。誠為寶鏡當臺,物來斯鑑。吾佛證此,名為圓覺、正覺、大覺,菩薩為等覺,二乘人為覺者,凡夫不覺,便為塵勞所汩,百千萬劫不得自繇,誠可憫也。善人苟奉余言,念念覺炤,覿體圓明,便與諸佛菩薩有何異乎?以此薦宗親,即超蓮界;以此福子孫,必也綿綿。書不云乎,反求多福,豈外斯語?偈曰:「山色陰晴日正長,蓮池花敷卻芬芳。等閒殿角微風起,一段馨名播四方。」
答高峰垂語
大徹底人本脫生死,因甚命根不斷?
答:青山依舊白雲中。
佛祖公案秪是一個道理,因甚有明與不明?
答:分身兩處看。
大修行人當遵佛行,因甚不守毘尼?
答:惟吾獨尊。
杲日當空,無所不炤,因甚被片雲遮卻?
答:拈得鼻孔,失卻眼睛。
人人有個影子,寸步不離,因甚踏不著?
答:騎牛覓牛。
盡大地是個火坑,得何三昧不被燒卻?
答:高峰出來也未?
隱元禪師語錄卷第十一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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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文資訊】嘉興大藏經(新文豐版) 第 27 冊 No. B193 隱元禪師語錄
【版本記錄】發行日期:2024-11,最後更新:2024-0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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