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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佛學源流略講

慈恩宗——唐代佛家六宗學說略述之一

一 唐初佛學和玄奘

唐初的佛學是隨順隋代組織異說的趨勢更加發展了的依著當時著名學者的取材不同以及各有側重之點後來就形成了種種宗派但是都帶著些調和的色彩這裏面占先而又重要的應當推慈恩宗此宗的開創人玄奘是在隋唐之交飽聞了各家議論尤其是一時流行的俱舍》、《攝論等新說的。《俱舍攝論的譯本都由南方流傳而北它們體例比較嚴密義理比較繁富以看作一類提綱挈領的著作。《俱舍把各種小乘學說總結了,《攝論又把不同的大乘學說總結了論理依據這些便可有決定的理解只是翻譯沒有完善不免遺留著很多疑難的問題同在一無著世親的系統裏,《攝論說就和地論說極端地分歧大乘本身尚且難得融更不用說它和小乘的溝通了當時也有種種的判教說法那是出於大乘經流行以後的事涅槃經有半滿之說,《法華經有權實之說等但從這些上只見到各種教說的次第性質理會不到它們融貫的意義這算天台宗於此特別注意創出五時八教的新說但依然是形式的排對於各教的內在關係也不能有很合理的解釋到了唐初一般學者就有更進一步的組織要求像淨影寺的慧遠曾經作了一種嘗試[A1]還是受著宗派的拘束脫不掉地論師說的影響又如著名的學者靈潤也迷惑了起信論》、《攝論的關係而以為是一事至於道基道岳辨相各家更是偏向攝論一方面不能超出謹守規模的範圍所以當時佛學思想界的狀況實在是很混亂的玄奘從這樣的環境裏培養出來自然會有全體佛學統一解釋的迫切要求據後來傳記所載他受到了真諦所傳十七地論的啟示便要去印度學習瑜伽》。但從經錄上看真諦譯出的十七地論只有五卷相當於大部瑜伽師地論的五識身相應地和意地並不完無由見出瑜伽論的重要玄奘所以要去印度直接學習瑜伽來貫通中國所傳的異說真正的動機還是在於受著貞觀初期波頗密多羅(明友)來華傳譯的影響明友是那時印度著名的那爛陀學院裏養成的俊才精通性相雜密三部學說也就是能瞭解佛學的全體這看他譯出了三部的代表著作,《般若燈論》、《大乘莊嚴經論》、《寶星陀羅尼經就可明了玄奘從他的翻釋和講論里纔知道印度那爛陀講學的盛況纔知道講瑜伽學的有戒賢一大家又纔知道瑜伽學的大本十七地論是那樣的淵博無所不包簡直依著瑜伽師地實踐的進程將佛學全體賅攝淨像真諦所譯出的只是一鱗一爪而已但玄奘見著新譯莊嚴經論那樣的文義含糊自會感覺到雖有明友的傳譯介紹而由於時人學問的根本不夠絕對不能徹底領會而得著真實的於是他下了決心只有遊學印度去求根本的解決照這樣看在玄奘那時中印兩方的佛學都已有了轉變的機運中國的是趨向於統一而印度的[A2]是逐漸的分張玄奘不自覺地要去這中間做一種辯證性的學術研究工作他後來的成就當然有許多處和他的初願相違這就限定了慈恩宗學說的特質和它的命運也有人說玄奘傳來的學說太印度化了不適於中國的國情或者說它太拘泥形式免食古不化所以不能傳之久遠這些都還是皮相之談

二 玄奘遊印之所學

玄奘去印度先後十七年除掉中途往來的三年以外其餘都是遊學的時間這可說相當長久了但玄奘的正式修學只是在那爛陀寺戒賢門下的五年同最後在杖林山勝軍處的兩年玄奘從前寤寐求之的瑜伽學說在戒賢那裏看到了全豹又在勝軍處廓清了餘疑同時由世親打開了的唯識局面本來有著各家異說的玄奘也都窮究了他們的奧蘊戒賢是被當時人看作護法的嫡傳而勝軍又是從安慧受學的(見慈恩傳卷四)在唐人著述中時常拿勝軍的名字和難陀並舉現存的安慧著書所說又很多與唐人所知道的難陀學說相混同大概勝軍這一家是繼承難陀安慧兩系自然和戒賢立說有異了勝軍所擅長的唯識抉擇論》,玄奘從他學了回去那爛陀就受戒賢的囑咐為大家解說可見勝軍的學說是如何的別開生面玄奘[A3]兼收並蓄了此外當時大乘佛學中儼然和瑜伽對峙的中百論學說玄奘也先後在北印度及那爛陀寺反復學習了好多遍還有關於小乘的學說像有部的雜心》、《婆沙》、《俱舍各論玄奘在國內就研究有素而於入印途中經過有部流行的各地隨時都遇到學習的機會不用說所得更罄無餘蘊有部以外的大眾經部等派的學說他也旁搜博探備聞無遺從這些上可見玄奘在印度所學的極其廣泛但按實他的見解也可說完全受了護法一系的影響他對大乘佛學的看法是以為龍樹無著的兩家前後沒有異轍的這顯然依著護法的議論通過了無著學說去理解龍樹也就是將無著看做龍樹以後推進一步的發展或者說經過了中間分歧而重新得著辯證的統一這個證據在玄奘遊學的初于鷲嶺北聽到了廣百論釋的解說就覺得很有契合而隨聞隨譯這是玄奘在印度時唯一的翻譯可見他對此一種學說的特別注意(參照廣百論釋末尾兩個跋頌。《論釋在永徽初年又翻譯了一次大概是潤飾舊稿而成並非徹底的重譯)廣百論釋最後教誡弟子品有一大段對中觀家的辨論解決了有關二諦的疑難也可說是給論敵清辨們的一個答辯相傳清辨為著主張不同要和護法面決是非而護法避開不見但有了廣百論釋那一段議論無異乎護法用書面發表了自己的意見中觀家所以看瑜伽成為和他們對立的學說其論據就在於解釋二諦的不同但中觀家是用一重二諦來作權衡的以為瑜伽說俗諦無而真諦有中觀[A4]說的是俗有真無根本就相違了[A5]不知二諦也有層次到了見道階段以後在實證中間的俗諦是方便的設的隨順真實的也就是真實的具體體現這同真實一樣的有一樣的無並不可以拘執的這樣的理解來做溝通中百瑜伽學說的途徑就只見其同不見其異更說不上是反對了玄奘依據如此看法後來在那爛陀寺對於師子光的破斥瑜伽加以根本的折伏而著作一部會宗論(未傳譯)特別發揮中百論所破除的是遍計法而非依他法的一層道理在這種解釋上中百和瑜伽的所說的確是可以會通的至於玄奘對小乘學說的看法特別是對於當時得勢的正量——這是偏於機械的唯物論的一個學系[A6]加以激烈的攻擊作了制惡見論一千六百頌評破此部學者般若毱多(智護)的異說而闡明了唯識的真義此論雖然不傳但它的總結用因明立量的格式揭示於十八日無遮大會上沒有人能改動一字的現在還看得到按實這個比量純是在認識上立足說明了能所兩方面的相依但又重視意識分別先後相似相續的原因所以特別用十八界的來做論題(界是原因的意義)從這些上面可見玄奘在印度之所學不僅僅是包羅萬象而已他還加以融會剪裁而自成一家之言了明白了這樣性質就易於理解玄奘回國以後傳播學說的態度這和慈恩宗的主張可說是有極大關係的

三 玄奘的傳譯

慈恩宗學說的特色首先在於所用資料的完備和精確這不能不歸功於玄奘的翻譯玄奘從印度回來以後僅僅準備了一百天功夫就從事他畢生的翻譯事業(玄奘於貞觀十九年正月抵達長到五月間就開始翻譯了)先後十九年中他雖然遷居了好幾次(先在弘福寺又遷慈恩寺西明寺最後在玉華宮)但這一場譯事始終無間地進行著拿它的總成績看共譯書七十五一千三百三十餘卷這數量的巨大一比較新舊譯家和玄奘齊名的羅什真諦不空(這三人和玄奘是一向被稱為中國譯經四大家的)的所譯的全部還要多出六百餘卷就可瞭然並且玄奘的翻譯不單以量勝又還以質勝近年有人注意到佛家的翻譯特別推崇玄奘稱贊他譯文形式上的種種優點但是這並不足以儘其實在他的翻譯最擅勝的地方在由於學力的深厚和對於華梵語文的通澈所以能夠自在運用文字來融化了原本所說的義理借以發揮他自己信奉的一家之換句話說就是玄奘能很熟練而巧妙地拿一家之言來貫通原本甚至於改動原本這樣事實在從前沒有梵文原典的對照是看不出來的所以僅從文字的形式上以文質或以直譯意譯等區別來看始終不會認識玄奘翻譯的真相他譯文的形式比較起羅什那樣修飾自由的文體來覺得太質[A7]是比較法護義淨所譯那樣樸拙的作品又覺得很文可見文質是難有一定標準的同樣玄奘的翻譯較之羅什的只存大意可說是直譯但比較義淨那樣的詰屈聱牙倒又近於意譯所以意譯和直譯也難作釐然的區別其實論翻譯都要它能做到達意的地步玄奘的譯文對於這一層是成功了的他還運用了六代以來那種偶正奇變的文體參酌梵文鉤鎖連環的方式創成一種情嚴凝重的風格用來表達特別著重結構的瑜伽學說恰恰調和這種創作可說玄奘在印度時就已有了宿構看他最初試譯的廣百論釋可知他回國來所組織的譯場裏雖然有二十人左右的證文綴文大德但以玄奘的文學天才表現為出口成章落筆即是的那樣翻譯實際參與其事的人能加以改動的地方是很少的過到了高宗永徽六年(翻譯的第十一年)因為因明的譯籍理門論引起呂才對於文字的誤解而發生了一場是非玄奘才注意到潤文的必要請求國家派遣文學大臣來參加從此以後他的翻譯文體上應該是有一些變化的(參照慈恩傳卷八)

現在再說一說玄奘的翻譯和學說的關係這可以舉出兩點來其一玄奘在去印度之前就懷疑舊傳的俱舍》、《地論》、《攝論等說的理分宗途教有隱顯使人莫知所適其中一定有錯所以他回國來的翻譯先後根本上解決了這些問題最初一期的翻譯由貞觀十九年到永徽元年的六年間他從瑜伽學的一本十支論書窮源儘委地澈底介紹了地論》、《攝論說的真相這期最重要的一大部譯籍就是瑜伽師地論一百卷不過玄奘所理解的瑜伽學說是經過唯識一階段發展了尤其是到了戒賢以後導入了法界範疇發揮了轉依精義要用大乘來涵蓋小乘就不只是原來那樣簡單的大小次第的看法了這樣見解具體表現在佛地經論裏面此論即以戒賢的注解為依據(這由比較西藏的譯本而知)而是玄奘所異常重視的只看他譯完了瑜伽師地論以後隨即翻出佛地經論無異是替瑜伽學說做了一個總結就可以知道他是怎樣的用意之下來介紹瑜伽學的了另外玄奘對於俱舍學說牽連到有部的各種毗曇(在從前是以雜心論為主)那一方面的諸多問題也給以沿流溯源的解決這是他第二期翻譯從永徽二年到顯慶四年九年間的中心工作此期大部譯本是俱舍論和有關的一身六足以及身論發智的譯註大毗婆沙論》、本的數量在四百卷以上但是玄奘所了解的俱舍學說也是經過後世所發展了的他翻譯俱舍的同時就譯出敵對的順正理論顯宗論》,這說明了俱舍學說在正理》、《顯宗的評破下應該有多少訂正的當時作論人世親因轉入大乘無意於此便把這工作留給西印度學人講究俱舍論的德慧師弟去做玄奘很受了他們的影響在翻譯中有好些改動而玄奘門下的新舊兩系神泰普光和法寶等對於俱舍的解釋會發生種種紛歧的意見也就導源於此從以上所說們可以明白了玄奘翻譯對於學說的關係的一方面其次玄奘在翻譯所用的文字上雖有充分的掌握能力但是到了講說宏傳的時候因為他門下多才也同羅什那時一樣地有四哲神昉嘉尚窺基(字是宋人加上去的原名上是何字不詳)不免受著他們理解上引申發揮的影響尤其是翻譯的後期即永徽六年以後得著才氣橫溢的基師幫助於短短的五六年間以翻譯的資料組織學說成了一個規模這是以成唯識論的編譯為中心吸取了護法廣百論和戒賢等佛地經論的精華而又貫穿著辨中邊論所說的中道精神隱然對於三論的中觀另外建立了一個壁壘那時候玄奘的翻譯因學說而來的變動原本的地方最多就像大般若那樣比較抽象概括的文字也深深地染上唯識說的色彩這些又是玄奘翻譯有關學說的另一方[A8]最值得注意慈恩宗主張的本質必須由此去加以理會的

四 慈恩宗義一——五種姓

在玄奘譯場裏有一群新羅學人其先是神昉最傑出後來以圓測為領導圓測的年齡較大了基師將近二十歲他曾經跟攝論師法常僧辨學習過很受了舊攝論說的影響以致他親近了玄奘之後對於新譯的學說仍用舊見解去融會貫通因此在治學的態度上他和單純從新說中培養出來的基師根本不同而兩人之間逐漸形成了對立相傳玄奘的基師講唯識瑜伽圓測一再偷聽玄奘就允許了基師五姓宗法唯汝流通(見宋高僧傳窺基傳這說明了種姓說是慈恩(基師)獨得之秘也是慈恩宗義的骨幹種姓說法的重要內容是聲聞獨覺菩薩三乘人有具備內在的——甚至可稱為先天的——原因的決定根姓也有不決定根姓又另有一種無種姓的人畢竟不能入道由此在修學的開端就應該注意培養種姓這種思想的真實意義我們一追尋他的歷史根源就會明白在印度最初流行大乘學說的時期龍樹依著中觀論法來解釋成佛的根據用諸法無定性的一般道理否定了固有的佛性[A9]承認可能的佛性他所著的中觀論四諦品裏有這樣一種說法若其先不是佛性那麼就鐵無金性一樣(用註家青目的話)雖然精進修行菩提道也終於不會成佛的這顯然具備了種姓說的雛形要是注意到龍樹的思想原來和法華經[A10]此說通於一切眾生都有佛性的主張可以不言而喻其後流行了涅槃經》,又把這一問題重新提了出來那時印度的政治上是案達羅籍王朝滅亡之後經過一番分裂而有笈多王朝的統一文化的各方面都極其活潑開展佛學裏大小乘思想的衝突也很激烈涅槃經那樣的大乘論調即是被小乘家認為非佛所說的所以當時的佛性問題不是單獨拿一切眾生都具備著的一點來提出而是連帶著要將一闡提除外的所謂一切眾生的一切成了部分的[A11]非全面的這也可以說從佛性問題更進而建立了固定的闡提說法實際裏闡提是怎樣一類人呢他們是造了種種重業破壞戒律並還誹謗正法永不改悔簡直和外道無二無別的這麼樣來說闡提意之所指當然是很明白的是到了大乘思想得了優勢以後這種說法又逐漸緩和下來。《涅槃經前後兩部分——也就是槃經略廣兩本結構的中心部分裏面所表現的這種變化很為顯然略本也可說是原本的》,特別提出一闡提決定不變的說法到了廣本也就是修正本[A12]說闡提斷了善根仍可相續沒有那樣堅持了不過瑜伽思想是繼承初期涅槃經的決定說法的它又連結到所依種子等等方面對於種姓之說純從理論發展而另闢了一個途徑成為釐然各別的五種種姓主張反而和後期涅槃經說對立起來了這種現象完全反映在我國的佛學思想上涅槃經譯出流行之有了道生堅持異議的一重公案佛性問題在我國佛學裏是成為一大關鍵的道生不信略本槃經一闡提決定不能成佛之說隨後得到了涼譯廣本涅槃的證明於是學者間對於佛性也分出了一切有性和一分無性的相對主張不久由於地論》、《攝論思想的發展眾生成佛的內在根據被推究到理事等方面成了本有後起等問題及至法華思想在南岳以後有了宗派性的組織由佛性牽連到大小乘種姓決定不決定以及大小乘是權是實又都成為問題而使當時佛性說的內容愈加豐富最後玄奘譯出有關這一方面的重要資料瑜伽師地論佛地經論》,形成一貫的說法眾生的種姓決定有大小乘的分別又還決定有無種姓的人說到大小乘的權實來又以三乘為實一乘為權再說內在的根據又歸結到本有的無漏種子上由此一分無種姓說的極端主張乃確定不移成為一宗的根本義

基師發揮這樣的主張不用說再積極不過了他在晚年講法華經》,和天台家有了正面的衝以致他對於經喻三車為實的解釋也被論敵們歪曲了來誣衊他為三車法師這是說他外出的時候有飲食女眷的後乘相隨完全不守清規其實不是這一回事(見宋高僧傳窺基傳師解說決定的無種姓純由足成五種種姓上著眼詳細見於所著的唯識樞要》。他會通了各種經以為無種姓可分三類除了斷善根的和大悲菩薩以外還有畢竟無姓這是在因位和果位都無成佛可能的斷善根的無姓因位雖無成佛之義而善根相續以後果位仍可成佛大悲菩薩果位雖不成佛而因位有其可能只是畢竟無姓不論因位果位都和成佛無關所以他另外是一類種姓基師的這些見解由他的門下慧沼更加以闡明慧沼著述中邊慧日論》,受了佛性論的啟發別出理佛性和行佛性來說明一切而將議論的中心放在理與行有無必然相應的關係上所說就更深入一層不過實際能夠證理的行一定要斷[A13]煩惱和所知的障礙而斷此二障的可能性是否生來就這用種子說去推究依舊是有異議的在印度到了勝軍重新強調種子出於新熏的主張種姓決定的主張更屬根本上發生了動搖這樣學說變化的情形由玄奘介紹過來基師慧沼等不會不清楚但是他們建立學派堅持五種姓之說不惜趨於極端甚至有意地模糊了學說的歷史(這到後文再加說明)當然也有它的原因的相傳玄奘在印度遊學的時候早已注意到楞伽經面的種姓說並無明白主張畢竟無性的用意所以他臨回來和諸大德討論了這一點以為要將畢竟無姓說傳到流行涅槃思想的中國去大家會不相信的便想方便地將此義略而不談但是受到了戒賢嚴厲的責備戒賢說邊方(意指在印度北邊的中國)的人懂得甚麼豈可以隨便為他們增減義理(見瑜伽師地論道倫記卷五十四)這說明盡管有了楞伽經那樣晚出的變化了的種姓說而戒賢一系始終主張畢竟無姓現在看佛地經論裏好些地方對畢竟無姓特加解釋便可了然所以基師慧沼等堅持五種姓之說也可謂稟承玄奘的意旨而為忠實於戒賢學系的一種表

五 慈恩宗義二——依與轉依

慈恩宗從種姓問題推究到一切法的實相——真如(這不單純是真理並還兼有規範的意義)稱為理佛性想用來疏通一切眾生皆有佛性的疑難跟著就發生了真如在實踐上的意義的問這是要問它對實踐有怎樣的功能簡單的解答是」。「這一概念乃從緣起的理論發展而來緣起的實行即是諸互相依待在互依的各方面中間比較關係有親有疏發生功能也有強有弱就其比較親切強勢的方面立為諸法的」,而成功各種因緣最基本的條件真如是無為法不待造作自存自在它之為依只有增上的意義不過著眼在認識上尤其是瑜伽學系的實踐徹頭徹尾地依據於認識真如的依義就還有所緣的一層一切合理的實踐都應當和真如相隨順契合而開展但因為這樣關係密切真如這概念在各家學說裏占了很重要的地位也有些人聯[A14]涅槃》、《勝鬘等經所說發生模糊的看法以為它不但是實際的依據並且為發生諸法的根源像梁代翻譯的勝天王般若經就有這樣的議論玄奘晚年編譯十六分的大般若經》,也在無意中將這一部分保留下來(大概是當時未得原本便將梁譯略加修飾編入了)其實此說不是慈恩宗所認可的

慈恩宗承認真如為實踐的依據而外又主張有染淨根本的所依即是人們的根本意識——第八種識藏識」。這在攝大乘論是以所知依的名目提出來的因為推尋實踐中認識實證習慣等行為的來源還有各種種姓區別的根據都見得有心理的因素可假名為內的種子內種的依存當然在內六處但它並非有甚麼實體像草木種子一般只是一些能夠發生認識等等的功能可看做它依存之處的差別現象。《攝大乘論裏有很好的譬喻說內種好像布帛上染色的媒介體原來看不出痕跡[A15]到染色時候便發生了效用這樣一切內種只應該是綿延不斷而又性質中庸的藏識的功能差別和它不能截然區分平常就從藏識持有內種的一點看它做實踐上染淨轉變的所種姓問題中行佛性之說也是從這裏引申出來的

慈恩宗這樣從兩方面說」,雖可看做性相別論」,[A16]非渾然一體因此它和別家各種模糊的解釋都有了區別像攝論家也嘗舉出第九淨識即無垢識來作一切法的本源地論家又提到真如為事物現象的生因這些未免將法(識)與法性(如)甚至能緣(識)與所緣(如)的分別都混淆了慈恩宗一一予以明白的批判如此刊定了依義和依之所在再來說轉依」。這是瑜伽學系用作實踐目標的專稱性質和解脫一樣但立名不同從文獻的典據裏到了阿毗達磨經才開始強調它若將彌勒同無著的學說分開來看無著更推進了一步其關鍵也在於闡明轉依著以後一直到護法親光更加向這方面開展也就是轉依的意義到護法親光才算發揮盡致他們都將真如作迷悟依藏識作染淨依而由雙方適應地來解釋轉變要真如由迷境轉為悟境識由染分變成淨分這樣得著究竟解脫慈恩宗傳述這層義理更配合了」「立言以為明顯得一分,「也就能做到清淨得一分到了理的全明事的純淨便是實踐的終極此說簡化了轉依說的內容而給予後來內外思想以各種影響(理事兩字的應用雖已早見於從前的譯經但配合性相體用而言是到玄奘譯出佛地經論》、《成唯識論才確定了的)

六 慈恩宗義三——教與觀

慈恩宗的立宗有它獨到的判教和觀法關於判教從南北朝以來一向議論紛歧莫衷一到了慈恩宗依據解深密經給它切實的刊定乃有三時的說法這以為佛的一代教化初說四諦其次說無自性最後說三自性如此次第和佛滅以後學說開展的步驟很吻合無妨看做那樣步驟的反映不過在隋唐時代已經流行了華嚴經》,經文明說是佛成道後三七日所出在四諦說之前便和三時次第有了衝突所以慧沼另作義類區分的解釋以義理類別作先後像屬於說四諦一類的教全放在初時並不拘泥實際的時間這也就說得通華嚴的早出了三時教判除掉先後次第而外還有了義不了義的分別第二時與第三時同說一切法自性清淨的道理而一不了義一了義不了是隱密說不究竟了義是顯豁說究竟(此判到後來引起賢首家的爭執們傳說印度另有智光的三時說以第二時無自性為了義究竟而與深密立異就成了性相兩家對峙的根據但是那樣說法的出處多少有些問題)另外慈恩宗的教判也解釋了漸頓的問題三時雖依漸次而立但無妨說有頓超像第三時的華嚴》、《法華都屬漸頓夾雜。《華嚴是頓而有漸義所以說聲聞在座如癡如聾;《法華亦復如是這些都以教就機來作漸頓區別並不限於一時一經否則就難通了慈恩宗這樣說法針對菩提流支不分頓漸的一音教與劉虬的漸次五時教而發於天台家五時八教的判法未加詳評當然可以類推得之

再說觀法主要的是唯識觀」。這裏唯識之所指在唯識性」——諸法本質上的唯識意義人們去掉錯誤執著才會認識到的借唯識性的認識來踐證一切達到轉依目標這就是觀的效用基師對於此點在他所著的唯識章裏特別作了五重出體的說明遣虛存實除去遍計執性的虛妄幻象只取依他起性圓成實性的真實現象和原理捨濫留純於依他圓成的方面又只留有關認識的心境攝末歸本在心境的各種成分裏又歸納到它本質的意識自體隱劣顯勝於意識自體又只注重它主要功能的一部分遣相證性再就這樣意識核心認識到它實際性質即唯識的意義如此逐層刊定指示觀法的樞紐所在可說是很切實的至於此說的根據完全唯識三十頌特別是解釋圓成實性那一頌(第二十五頌)頌文說:「此諸法勝義亦即是真如常如其性故即唯識實性。」這將唯識性點明出來舊解即以為就現觀境界而言(見安慧的唯識三十頌釋不過此處說遣相證性並不同於舊譯家(真諦菩提流支等)所言遣除一切依他起的現象而只是伏斷依他起(染分)法的知解分別從前陳那的掌中論曾依據攝大乘論所說作了一個很精彩的頌:「於繩作蛇解見繩知境無若了彼(繩)分(麻)時知(繩知)如繩解謬」。這就是觀中伏斷依他起法知解的扼要說明依他知解既斷所緣染相自然不會當情而現不過這還是觀中境界應該再聯[A17]到踐行用對治法門逐漸引生鞏固了種種淨法(也就是依他起法的淨分)代替了染法的地位這才得著轉依的實效而圓滿唯識的現行

七 慈恩宗對於因明的發展

跟著對法研究裏論議法門的發達因明一科便在瑜伽學系中成長起來到了世親以後經過陳那的改組護法的活用更覺面目日新玄奘去印度求學恰遇到這個時會他所精通的唯識學好些有關係的問題需要論證或辯難的都和因明分不開來他臨回國在戒日王所主持的無遮大會上立了個真唯識量」,更創造了運用因明達到極峰的記錄因此他回來傳譯很早就有因明論書的譯本(因明小論即入證理論於貞觀二十一年譯大論即正理門論於貞觀二十三年譯)造成他門下熱烈學習的風氣接著他又翻譯了活用因明的示範著作掌珍論(貞觀二十三年譯)及廣百論釋(元徽元年譯)使學者更得著實踐的參考到了永徽六年以後因為呂才誤解因明理論的緣故玄奘在這方面的傳授上更特加注意此時恰巧基師來受學不久即參加譯而有成唯識論的雜糅因明和唯識的配合應用在這裏又充分表現出來相傳玄奘單獨為基師講唯識圓測去竊聽搶先著述基師不安玄奘對他說測雖能替唯識論作註解[A18]不懂得因明便以獨傳因明之秘允許基師(見宋高僧傳基傳這些話雖不盡可信但也足以想像到因明和唯識關係的密切以及基師對於因明別有擅長之處而因明傳授成了慈恩宗的特徵無待多說了

現在就從基師的重要著述成唯識述記因明入正理論大疏可以見出慈恩宗所傳因明對於原來說法有怎樣的發展這裏且舉幾點第一因明的性質開始偏重辯論的技術隨後漸變為論證的推理的乃至認識的學問但慈恩宗所傳的只著重於辯論論證方面盡管陳那最後的著作集量論已用知識論為主題而玄奘捨之未譯[A19]選擇了簡持立破真義的作品正理門》。又陳那的門下當然會涉及因明的各方面來著述發揮而玄奘只揀取天主以立破為綱領的入正理論譯作理門論的初階這些都表示出玄奘看因明的辯論論證性質更加重要。《正理論特別對於三支比量的格式研究入微分析三支立言的過失有三十三種之多其中種種的相違過及相違決定過都曾一時流行奉為典要而到後來便不採取了但在慈恩宗對於這些[A20]有更精細的發揮且邁進了一步第二三支比量因為立言的過失紛繁應用起來不免隨處束縛而範圍狹其後便開出寄言簡過的法門允許在形式上預先加以區別這不但照顧了立說的用意所在還可預想到辯論的應付而留下伸縮的地步再進而依著立言所對的人所站的地位別出自許他許共許的三類以便自由地應用這些方法的創造雖已早見於護法清辨的著書細緻而又具體地加以組織乃出於唐人之手像玄奘在印度時曾經改正了勝軍成立大乘是佛說的一個比量又自己建立了真唯識量後來基師更破斥了新羅順璟的唯識違決量都可見出慈恩宗如何發展因明立量的方法第三關於立破的立論方面慈恩宗在翻譯的詞語及解釋的分析上表示很周詳的用意很精密的心思像因的三相原來只說因是所討論的事物上所具備的又在同樣有所立主張的事物上也會有而在沒有那樣主張的地方便沒有(因)但到了玄奘的翻譯加以斟酌特譯遍是宗法性」「同品定有性」「異品遍無性」,其中字都是用來簡別不明了的過失的另外對因分析出言智三類各有生而成為六因又對宗分析出體依的兩層乃至三支的減缺過失也區別出言義的不同這些都是在理論上進一層的發揮而值得注意的

八 慈恩宗的盛衰

慈恩宗的開創雖可上推到玄奘(公元六〇〇~六六四年)但實際立宗的人是基師(六三二~六八二年)尋常便稱他為慈恩法師他在玄奘門下算是後進儘管他才氣橫溢著作等身(有百部疏主之稱)而當時擅長瑜伽的有慧景神泰文備講究唯識有圓測慧觀通俱舍的有普光法寶解因明的有靖邁文軌他們對於基師都是前輩又都親近過玄奘的講筵聽到很多口義而各自有其傳述因此當時議論還是很紛歧的後來經過基師的弟子慧沼(公元六五〇~七一四年)努力料簡著了能顯中邊慧日論來破斥法寶對於五種姓的反對說另著唯識論瞭義燈批判圓測道證的舊疏又作因明入正理論義纂要簡別文軌等異義這才使各方面的學說定於一尊而慈恩宗勢也以此時為最盛跟著有他的弟子智周(公元六六八~七二三年)著述闡揚對於唯識因明的學說有許多補充(他的重要著作有成唯識論演秘因明入正理論前記後記等)但因為弘傳的地區偏在河洛一隅於是給予他家異說競起的機會在基師當時已有醞釀的華嚴宗說還有比較接近一般人士的淨土宗禪宗之說都起來與慈恩宗相爭它的宗勢便驟然衰落了

這樣慈恩宗的興盛只短短的三數十年對於那時佛學界雖也發生了相當影響而他們的主張極端特別是種姓決定三乘是實之說(在這一方面他們重視了種子本有說以為是更基本的有過於新熏未免和學說史實不符)引起論敵的反響更加深了一部分人對於舊說的固執他們原想融會印度晚出而精密的理論來組織一代的佛學[A21]沒有能如願以償不過就他們所努力發揮的義理和精確傳述的資料而言在中國佛學的發展上是有它重大的意義的印度佛家的面目無論是小乘或大乘龍樹提婆或無著世親歷來為翻譯講說所模糊了的到慈恩宗才一一顯露了真相而在學習與踐行方面由於唯識因明理論的啟發使學者知道如何的正確運用概念思維以及從概念認識證得實際而復反於概念的設施這樣貫通的真俗二諦的境界學行的方法也才得著實在要是更進一層推論大乘佛學發達到無著世親的一個階段固然為糾正當時惡取空見(這是由於誤解龍樹緣生無性理論生的偏見)的自然趨勢但也和時代思潮有密切關那時印度笈多王朝統一了分崩的政局隨著社會經濟的繁榮文化方面有了更新向上的要原來佛家過重空觀的流弊所至因任自然而偏於消極與此思潮相反就不得不有一大轉變像無著世親等所主張的種姓說即帶著當時社會階級轉化情形的反映而他們用佛家一貫反對階級制度的主張來貫穿基本上原有爭取不定種姓由小入大成就一乘(相對的說)的用意至於唯識觀的提倡以轉依為歸宿這不只發明一切現象的實相為止並還要轉變顛倒染污的現象都成了如理清淨顯然須從現實的革新下手這些在當時具備積極進步的意義而其精神到後來也得著隨分發揚未盡消失慈恩宗尊崇所聞如實傳播雖說走向極端[A22]依然能令人於中領會此我們只看梁代時真諦初翻無著世親之書就招致有乖治術的批評備受阻礙不能流到了慈恩宗對無著世親學盡情宣佈興盛一時之後仍舊歸於衰歇不也可見它的本質未變會和當時的治術不協調而間接受到打擊嗎那末泛泛地說慈恩宗因各家異說的競爭以致衰倒又是表面的看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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