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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會和尚語錄的第三個敦煌寫本:南陽和尚問答雜徵義(劉澄集)

目次

  • 神會語錄的三個本子的比勘

  • 南陽和尚問答雜徵義劉澄集

  • 神會和尚的五更轉曲子

    • (一)荷澤寺神會和尚五更轉兩首

    • (二)五更轉一首

    • (三)五更轉兩本

    • (四)大乘五更轉

    • (五)南宗定邪正五更轉

    • (六)北平圖書館的兩個敦煌本

    • (七)校寫五更轉後記

  • 附倫敦大英博物院藏的荷澤和尚五更轉南陽和尚問答雜義敦煌寫本照片

神會語錄的三個本子的比勘

我在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廿九本(頁八七六)曾指出神會的語錄現已出現的有兩本都是敦煌出來的

  • (甲)胡適校寫巴黎國家圖書館藏的敦煌寫本原編號 Pelliot 3047收在神會和尚遺集卷一民國十九年(一九三〇)出版原無題目胡適擬題神會語錄」。

  • (乙)(A)日本石井光雄影印他購藏的敦煌寫本昭和七年(民國廿一年一九三二)影印二百部原無題目卷前有題字一行云:「此文字欠頭後有博覽道人尋本續之矣。」影印本題燉煌出土神會錄」。燉煌出土神會錄解說一小冊鈴木貞太郎撰

    (B)鈴木貞太郎公田連太郎校訂石井光雄本昭和九年(民國廿三年一九三四)排印出版題作煌出土荷澤神會禪師語錄。」

那個胡適校寫本以下省稱胡本那個石井光雄影印本以下省稱石井本鈴木公田校訂本以下省稱鈴木校石井本

那兩個本子都欠頭」,都沒有題目所以我和鈴木先生都只題作神會語錄」。去年(民國四十八年一九五九)四月日本京都大學人文科學研究所的入矢義高先生寫信給我報告他在前兩年(一九五七)發見了這個神會語錄第三本並且發見了神會語錄原題作南陽和尚問答雜徵義」,原編集的人是劉澄

入矢義高先生的原信我摘鈔一段

近日讀到先生發表在集刊廿九本的大作新校定的敦煌寫本神會和尚兩種」,校定精審整理醒目真是不勝佩敝研究所在一九五六年由大英博物館購到該館所藏敦煌寫本的全部 Microfilm我們就組織了共同調查的一個研究班一直到現在將那全部寫本翻覆審核前後[A1]有三次了一九五七年我檢到 S. 6557 的時候就發現了這也是一部神會語錄遽取石井本比對一過知其內容和文章頗近石井本惜尾部斷殘只有石井本的三分之一

不過最寶貴的是載在卷首的編者劉澄的一篇序據這篇序我們知道這一部語錄的原名是問答雜徵義」。今按日本僧圓仁入唐新求聖教目錄」,南陽和尚問答雜義一卷劉澄集的記錄與此序合今迻錄此序用供先生的參考。……

那時我因外科手術住在臺灣大學醫學院的醫院裏我收到了入矢先生的信十分高興就回了一封信

……S. 6557 卷子的發現不但給神會語錄添了一個可以資校勘的第三本並且確定了這部語錄的編輯人與原來的標題這是一舉而三得的貢獻我們研究神會的人對先生都應該表示敬佩與感謝

大英博物館所藏敦煌寫本的全部 Microtilm前承貴研究所的厚意敝院歷史語言研究所也購得了全部副本我出醫院後當即檢查 S. 6557 一校。……

S. 6557 即是原編的 Stein 6557 號Sir Aurel Stein(斯坦因八六二~一九四三)一九〇七年在敦煌千佛洞取去中古寫本大小八千多件(其中有二十件是最古的雕刻印本)全存貯在倫敦大英博物館這些文件都用 Stein 編號正如巴黎國家圖書館藏的敦煌文件都用 Pelliot(伯希和)編號大英博物館的翟理斯先生(Dr. Lionel Giles)費了二十多年的精力才把這大大小小八千多件敦煌文卷整理完畢編了一部大英博物館藏的敦煌出來的中國寫本分類記注目錄(Descriptive Catalogue of the Chinese Manuscripts from Tunhuang in the British Museum)一九五七年出版這本目錄分五大類第一佛教典籍第二道教典籍第三摩尼教典第四俗家文件第五雕印文件第一類最多共編六千七百九十四號故又分十四子目其中第一子目為大藏經(翟氏用南條文雄的英文譯本明藏目錄作根據)所收的經典[A2]佔四千多號因為這部目錄偏重於大藏裏的經典用經論三大部的次序故原編的 stein 號碼須全部重編過了S. 6557 在目錄裏就改編作 6065 了翟理斯先生雖然得到了我的神會和尚遺集和石井影印的燉煌出土神會錄(兩書均列在目錄尾頁的參考書目裏)他並沒有認出這個殘卷子是神會的語錄故 6065 號(S. 6557)的記錄只說:「佛家教義的問答不完好寫本。」

我很佩服京都大學的學人的共同調查的研究班的合作精他們肯費大工夫,「將全部寫本翻覆審核前後[A3]有三次」,所以入矢義高先生能在三年前(一九五七)發見這個第三本神會語錄這種有組織的同力合作的研究方法最值得我們中國學人效法

去年四月底我出醫院後就從歷史語言研究所借出 S. 6557 影印本和入矢先生在幾次通信裏提到的有關神會的其他各卷子的影印本作一番初步的校勘七月初我出國了沒有能够寫定這不欠頭的第三本神會語錄

在今年二月裏我用胡本和石井本比勘這個 S. 6557 卷子參校了我從前校寫的菩提達摩南宗定是非論(胡適神會和尚遺集一五九~一六七頁又一七五~一八六頁又史語所集刊廿九本八三八~八五七頁以下省稱定是非論)才知道這個倫敦卷子除了首十六行又五個字之外完全與石井本相同而與胡本也有大部分相包括石井所無的第一章的前一段其中胡本所無的小部分(第九章與第十四章)都見於定是非論」。

這樣校勘之後我決定把這個倫敦 S. 6557 卷子校寫作神會和尚語錄的第三個敦煌寫本」,分寫作十四章連卷首殘存的劉澄序共成十五大段

胡適本的目錄是分章的共分五十章其中第六至第四十九大致等於石井本的第一至第四十四章第四十多章兩本有小出入(如石井本第九章第十四章第三十四章第四十章胡本皆無)故只能說大致相等胡本前面有五章包括荷澤和尚與拓拔開府書」,後面有康圓智問的很長一章是石井本所無康圓智問章之末有一行云

因汝所問一切修道者同悟」。

這顯然是全部語錄的結尾了胡本的底本(巴黎 P.3047)在這下面緊接菩提達摩南宗定是非論並序獨孤沛撰」,可見胡本語錄雖然欠頭」,並不缺尾原是到康圓智問一章(頁一四八~一五二)就結束了這是神會語錄第一本的原本形態

石井本雖說是欠頭」,但這個寫本是一個完整的長卷共五百零七行首尾都有空白的紙是一個首尾完整無缺的精美唐寫本此本後幅有題記兩行墨色很淡是禿筆寫的

唐貞元八年歲在未(貞元七年辛未七九一八年壬申歲不在未)沙門寶珍共判官趙秀琳(秀字鈴木校寫作看字)於北庭奉張大夫處分命勘訖其年冬十月廿二日記」。

石井本鈔寫在貞元七八年(七九一~七九二)校勘之前其時去神會之死(寶應元年七六二)不過三十年他的語錄[A4]傳到天山之北的北庭都護府(在今新疆孚遠縣)此本到如今[A5]一千一百六十九年了還保存原來首尾完整的狀態前面空幅有題記一行

此文字欠頭後有博覽道人尋本續之矣」。

所謂欠頭」,只是說此文字沒有標題可能前面還有缺失的部分但我們現在看見倫敦的第三本可以知道石井本的第一章正是倫敦本的第一章差不多緊接在劉澄的序文之後這就可見這個石井本原來並不欠頭」,可能只是原來有意刪去了劉澄的原序又有意刪去了劉澄原擬的南陽和尚問答雜徵義的標所以就好像欠頭這是神會語錄第二本(即石井本)原來形態

為什麼這本子刪去了劉澄的原序呢因為這本子後面(鈴木校石井本的第四十九章以下)有了新加的六代大德是誰並敘傳授所的兩千五百多字又有了新加的大乘頓教頌並序」,——這篇大乘頓教序是一篇我荷澤和上的小傳裏面[A6]說他付心契於一人傳法燈於六祖;……慈悲心廣汲引情深……明示醉人之珠頓開貧女之藏墮疑網者斷之以慧劍溺迷津者濟之以智舟:……於是省閣簪裾里閈耆耋得無所得聞所未聞疑達摩之再生謂優曇之一現!……」,有了這樣一篇新傳序所以用不着保存劉澄那篇笨拙的舊序了

為什麼要刪去南陽和尚問答雜徵義的舊題呢天寶四年(七四五)以後神會奉召到東京荷澤寺(荷字讀去聲是負荷的荷長安的荷恩寺洛陽的荷澤寺是同時立的),「南陽和尚[A7]成了澤和尚。「問答雜徵義的標題也不是一個很醒目的題名故也有改題的必要日本入唐求法的圓仁的開成三年(八三八)目錄裏還題南陽和尚問答雜徵義的原名稍後入唐的圓珍的大中八年(八五四)十一年(八五七)目錄及大中十二年(八五八)的總目錄裏就都改題作南宗荷澤禪師問答雜徵圓珍此三錄裏又都記有荷澤和尚禪要一卷」。我相信荷澤和尚禪要可能就是這部神會語錄新改的標題其內容可能是和這個石井本完全一樣的我這個假設將來也許有得到證實或否證的一天

我現在可以依據這三個神會語錄的寫本的內容同異假定這三本結集的先後次序大致如下

  • (A)最早結集本〇原題南陽和尚問答雜徵義」,有前唐山主簿劉澄序其前面的十五段大概近於倫敦藏的寫本其後半部直到結尾可能大概近於胡適本的後半部這個本子的結集是在開元二十年(七三二)神會在滑臺大雲寺為天下學道者辨其是非為天下學道者定其宗旨之後故此本裏採取了南宗定是非論的一小部份材料

  • (B)神會晚年的修訂本〇這個本子大致近于胡適本其標題可[A8]改為南宗荷澤禪師問答雜徵胡本前面新加的材料之中荷澤和尚與拓拔開府書」,是一件重要的文字此書稱荷澤和尚」,故知修訂[A9]在神會晚年本最末是康圓智問的一章因汝所問一切修道者同一句作結尾顯然沒有殘缺其下緊接定是非論的首幅更可知語錄雖有增修還沒有加上六代大德的略傳也還沒有換上那位不知名作者的大乘頓教頌並」。因為後幅沒有這篇頌並序」,故我推想此本前面可能還保存了劉澄的原序此本前面有新加的材料但中間也有刪去的材料如倫敦本與石井同有的第九與第十四(都是從定是非論鈔入的)都被刪去了胡本殘存的第一顯然也是從定是非論鈔來的那可能又是修訂之後增添的了定是非論的獨孤沛序,「定是非論有開元十八十九二十年幾種不定的本子,「後有師資血脈傳』,亦在世流行」。語錄的修訂本好像是要把這三部書分的清楚使他們不互相重複

  • (C)神會死後的增訂本〇這個本子的全部大概近于石井本的全前面沒有劉澄序而後面有六代大德的略傳大乘頓教頌並序」。中間也有增入的材料如石井本的第三十四章三十九章四十五章四十六章都是胡本沒有的又第四十七章四十八章是從定是非論鈔出的第四十九章以下敘六代大德的兩千五六百字可能是從神會的師資血脈傳鈔來的。「師資血脈傳原是單行的這個增訂本好像把他鈔作語錄的一部分了胡本把定是非論的幾章剔出來而此本把那幾章併進這是一不同胡本顯然沒有採用師資血脈傳」,此本充分收入六代大德的師資傳授這是二不同本沒有後序而此本最後有大乘頓教頌序」,其實是駢文的神會小傳這是三不同細看此傳中說神會在幼稚遊方訪道所遇諸山大德問以湼槃本寂之義皆久而不對心甚異之詣嶺南復遇漕溪尊者作禮未訖[A10]悟師言。……」這就接近後來傳說有一童子名神會年十三自玉泉來參禮能大師(通行本六祖壇經八)的話了神會請王維作能大師碑文其中明說弟子曰神會遇師於晚景聞道於中年」。(唐文粹六十三)宋高僧傳的神會傳也說他從師傳授五經克通幽賾次尋莊老靈府廓然由是於釋教留神乃無仕進之意辭親於本府(襄陽府)國昌寺顥元法師下出家其諷誦群經易如反掌全大律匪貪講貫。」這都不是一個在幼稚科的童子的行所以我說這個增訂本(石井本)的語錄是神會死後有人增訂的石井本首尾都有空白但首尾都無標題可能是這個增訂本的底本還沒有決定新題名的時候就傳鈔流行(石井本不是底本其末尾大乘頓教頌序荷澤和上的澤字鈔作擇字可證這是一個傳鈔本)也可能這就是日本圓珍和尚目錄裏題作荷澤和尚禪要一卷

這是我假定的這三個本子編集的先後次序我們最後校寫的倫敦本可能是最早結集本巴黎的本子即胡本可能是單獨自成一個系統的神會晚年修訂本石井藏的敦煌卷子可能是神會死後的增訂本前面四十六章可能是用那流傳最廣的早年結集本作底本其後面六代大德以下顯然是後加的

神會和尚姓高是襄州襄陽人他是讀了五經和老子莊子之後才出家的他最初在襄陽國昌寺出家開元八年(七二〇)他奉敕配住南陽龍興寺那時韶州的慧能和尚剛死了七年神會遇師於晚景聞道於中年」;他到韶州參謁能大師慧能[A11]他自己也過了四十歲慧能死在先天二年(七一三十二月改開元元年)神會[A12]是四十四歲了這個中年和尚大概受了慧能的簡單教義的感動故他北歸後就出力宣揚他所謂菩提達摩南宗的教義

南陽與襄陽相去不遠都屬于山南東道神會住南陽大概很長久他在南陽時期名譽傳播很遠人稱他做南陽和尚」。劉澄編集的這部語錄就題作南陽和尚問答雜徵義。」另有幾件敦煌寫本題作南陽和尚頓教解脫禪門直了性壇語。」(史語所集刊二十九本八二七~八三六)

在語錄裏我們可以看見神會在南陽的活動宗密說神會因南陽答王趙公三車義名漸聞於名賢」。王琚問三車大概在他任鄧州刺史時鄧州即漢南陽郡天寶元年改鄧州為南陽郡語錄裏又有南陽太守王弼問話又有內鄉縣令張萬頃問話內鄉是鄧州屬縣語錄又有於南陽郡見侍御史王維在臨湍驛中屈和上及同寺慧澄禪師語經數日。」神會在南陽有長期的活動是無可疑的

神會配住南陽是在開元八年(七二〇)他被兵部侍郎宋鼎請入東都荷澤寺是在天寶四年(七四五)在這二十五年之間他曾向北遷移開元二十年(七三二)正月十五日他在河南道滑州滑臺的大雲寺設無遮大會宣傳菩提達摩南宗的教義為天下學道者辨其是非定其宗旨」。他又曾住過河北道邢州鉅鹿郡的開元寺因為歐陽修趙明誠都著錄邢州有神會在天寶七載二月立的宋鼎撰史惟則八分書的唐曹溪能大師碑然而沒有人叫他做滑臺和尚邢州和尚」。人們還繼續叫他南陽和尚」。直到天寶四年(七四五)他到東京荷澤寺之後人們才漸漸改稱他荷澤和上」,——那時候[A13]是七十六歲了在荷澤寺不過八年(七四五~七五三)就被人劾奏聚眾萌不利」,就被貶謫到饒州戈陽了他在貶謫中的第三年(天寶十四年七五五)十一月安祿山造反了次年洛陽長安都失陷了兩京的寺宇宮觀鞠為灰燼

在一千二百年之後神會當年的演說答問談話一件一件的從沙州敦煌的石洞裏出來其中還有幾件保存著南陽和尚的主名

這個南陽和尚是一個了不起的人在三十年前我曾這樣介紹他:「南宗的急先鋒北宗的毀滅者新禪學的建立者壇經的作者,——這是我們的神會。」在三十年後我認識神會比較更清楚了我還承認他是一個了不起的人:「中國佛教史上最成功的革命者印度禪的毀滅者中國禪的建立者袈裟傳法的偽史的製造者西天二十八祖偽史的最早製造者六祖壇經的最早原料的作者用假造歷史來做革命武器而有最大成功者,——這是我們的神會」。

我很熱誠的把這個南陽和尚的一點遺著整理好了很高興的奉獻給我的老朋友南陽董作賓先生祝他的六十五歲生日祝他至少活到同這個南陽和尚一樣的九十三歲

民國四十九年三月十日夜胡適

南陽和尚問答雜徵義

南陽和尚問答雜徵義序(殘存後幅)

……教彌法界南天紹其心契東國賴為正宗法不虛傳必有所寄南陽和尚斯其盛焉[1]稟六代為先師居七數為今教嚮戀如歸父母問請淡(此字疑有誤)於王公明鏡高鬚眉懷醜海深不測洪湧澄漪寶偈妙於貫花清唱頓於圓果貴賤雖問記錄多忘若不集成恐無遺簡更訪得者遂綴於後勒成一卷名曰問答雜徵義」。但簡兄弟餘無預

前唐山主簿劉澄集[2]

(南陽和尚問答雜徵義)

1a作本法師問本有今無偈[3]

:「本有今無本無今有三世有法無有是處。」(本有今無偈)其義云何

答曰蒙法師問神會於此亦疑

又問疑是沒勿(是沒勿=是勿=是物=是沒=甚麼 看下文8張燕公問一章有喚作是沒勿?」石井本同胡本作喚作是?」)

自從佛法東流[A14]所有大德皆斷煩惱為」,所以生疑

據何道理,〔煩惱為」?(胡本作據何道理斷煩惱非本?」其底本似亦是煩惱為本四字已經一位通人改過了我以為不如增)

又答據涅槃經第九菩薩品文殊師利言:「純陁心疑如來常住以得知見佛性力故若見佛性而為常者本未見時應是無常若本無常後亦應爾何以故世間物本無今有[A15]有還如是等物悉皆無常。」驗此經文文殊所騰純陁疑者即疑佛性非常住法不問煩惱何故古今大德皆斷煩惱為」,以生疑[4]

1b:「本有今無偈」,其義云何

答曰據涅槃經義本有者本有佛性今無者今無佛性(原作本有者本無佛性今無佛性」。石井本同用胡本校改)

既言本有佛性何故復言今無佛性

今無佛性(言今二字此本與胡本與石井本皆互倒今改正)為被煩惱蓋覆不見所以言無。「本無今有本無本無煩惱今有者今日具有縱使恒沙大刼煩惱亦是今(此下石井本與此本有故言二字依胡本刪)三世有法有是處所謂佛性不繼於三世(三世是過去未來現在)

何故佛性不繼三世

佛性體常故非是生滅法

是勿是生滅法

三世是生滅法

佛性與煩惱俱不俱

雖俱生滅有來去佛性無來去以佛性常故(原作由)如虛空明暗有來去虛空無來去以是無來去故世無有不生滅法(此句三本相同其實不可通。「無來去故字當是誤衍或當作)

佛性與煩惱既俱何故獨斷煩惱非本

譬如金之與鑛俱時而生得遇金師鑪冶烹鍊金之與鑛當各自別金則百鍊百精鑛若再鍊變成灰土涅槃經云金者喻於法性(胡本與石井本皆作佛性)鑛者喻於煩惱諸大乘經論具明煩惱為客塵所以不得稱之為本若以煩惱為本煩惱為是暗如何得明涅槃經云只言以明破暗不言以暗得明若暗破〕,即應經論自共傳經論既無此法從何而立以煩惱為本若將煩惱為本(胡本無此六字石井本有)不應斷煩惱而求涅槃

何故經云不斷煩惱而入涅槃」?

〕:計煩惱性本自無斷(石井本此八字屬於問話此下始而無倫敦此本此八字也連屬問話此下有墨塗去的一個」,也似艸頭的胡本此八字作若煩惱本自無斷七字而下文明有故胡適校改上字為今參校三本我決定校增而以此八字屬答話)若指煩惱性即是涅槃不應勸眾生具修六波羅蜜斷一切惡修一切善以煩惱為本即是本逐末(原無又點去石井本也脫一字鈴木校補胡本此句作若以煩惱為本不應棄本逐末」,此是通人臆改的了)涅槃經云:「一切眾生本來涅槃無漏智性本自具足譬如木性火性俱時而生值燧人鑽搖火之與木當時各自」。經云木者喻若煩惱火者喻如佛性涅槃經云,〔以智火燒煩惱薪云智慧即佛性。〕(原脫此十四字石井本亦脫依胡本校補火上似應有慧字)具有此文明知煩惱非本

問曰何故涅槃經云,——第十五梵行品說,——「本有者本有煩惱今無者今無大般涅槃本無者本無摩訶般若有者今有煩惱」?

為對五蔭色身故所以說煩惱為本又經云:「佛言善男子為化度眾生故而作是說亦為聲聞辟支佛而作是說。」又第卅六憍陳如品梵志問佛身與煩惱何者於先佛言身在先亦不可煩惱在先亦不可要於煩惱然始有身驗此經文知煩惱與身為本非謂對佛性也又經云:「有佛性故得稱為常以常故得稱為本。」非是本無今有第十五卷云:「佛性者無得無生何以故非色非不色不長不短不高不下不生不滅故以不生滅故得稱為常以常故得稱為本」。第十九卷:「如暗室中有七寶人亦知有(此本與石井本此四字作人亦不知』,依經文改正)為暗故不見有智之人然大明燈持往照燎悉得見之是人見此七寶言今有(此本與石井本皆無胡本有)法性亦非今始有以煩惱暗故不見謂言本無今有亦如盲人不見日月得值良醫療之即便得見謂言日月本無今有以盲故不見日月本自有之。」第廿五卷云:「一切眾生未來之世定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是名佛性一切眾生現在具有煩惱諸結是故不見謂言本無。」又第十九卷云:「佛無佛性相常住以諸眾生煩惱覆故不見涅槃便謂為無當知涅槃是常住法非本無今有。」佛性者非蔭界入非本無今有非已有還無從眾善緣眾生得見佛性以得見佛性故當知本自有之

既言本自有之何不自見要藉因緣

猶如地下有水若不施功掘鑿終不能得亦如摩尼之若不磨治終不明淨以不明淨故謂言非寶涅槃經云一切眾生不因諸佛菩薩善知識指授終不能得若自見者無有是處以不見故謂言本無佛性佛性者非本無今有也[5]

2.真法師問云何是常義

無常是常義

今問常義何故答無常是常義

因有無常而始說常若無無常亦無常義以是義故得稱為常譬如長因短生短因長立若其無長短亦不立義亦何殊(此本與石井本皆作事既故」,胡本作事相因故」,今校增似勝於)又法性體不可得是常義又虛空亦是常義

何故虛空是常義?〕(此本與石井本均脫此八字依胡本補)

虛空無大小亦無中邊是故稱為常義(虛空下此本與石井本皆有胡本無)謂法性體不可得見不可得體湛然常寂,〔是不無〕,是為常義若準有無而論則如是若約法性體中,〔於無亦不無於有亦不有〕,沙功德本自其足此是常義(以上所補的脫文皆依胡本補石井本脫文與此本同)又不大不小是常義謂虛空無大不可言其大虛空無小不可言其小今言大者小家之大今言其小者是大家之小此於未了人則以常無常而論若約法性理(三本皆作理似當作體)亦無常亦無無常以無無常故得稱為常[6]

3.戶部尚書王趙公以偈問三車義[7]

宅中無三車露地唯得一
不知何所用而說此三車

答曰

三車在門外說即在宅中
諸子聞說時[A16]得三車訖

又問

今者在門外先是乘車出
宅中既得車出外何須索

諸子雖得訖不知車是車
既不自證知所以門外索

何處有人得道果豈不自知乎

下文自證所得功德仍不自覺知

諸子不自知容可門外索
父應知子得何須更與車

諸子不自知所以門外索
長者今與車還是先與者

三車本無實所說乃權宜
與者是舊車那應得假物

長者意在一方便權說三
前者說三車三車本是一

一車能作三三車能作一
何不元說一辛苦說三車

若為迷人說三便作三車
若約悟人解即三便是一[8]

4.崔齊公[9]禪師坐禪一定以後得幾時出定

答曰神無方所有何定乎

又問既言無定何名用心

答曰我今定尚不立誰道用心

心定俱無若為得道(若為=那麼柳宗元詩:「若為化得身千億散上峰頭望故鄉?」)

答曰道只沒道亦無若為道(只沒=這麼)

既無若為道」,何處得只沒道」?

今言只沒道」,為有若為道」。若言無若為」,只沒亦不存[10]

5.廬山法師問何者是中道義(石井本也脫依胡本補)

答曰邊義即是

今問中道義何故答邊義是

答曰今言中道者要因邊義立若其不立邊中道亦不立[11]

6.禮部侍郎蘇晉[12]何者是大乘何者是最上乘

菩薩即大乘佛即最上乘

問曰大乘最上乘有何差別

答曰言大乘者如菩薩行檀波羅密」,觀三事體空至六波羅蜜亦復如是(胡本作五石井本作六)故名大乘最上乘者但見本自性空寂即知三事本來自性空更不復起觀至六度亦然(六度即六波羅蜜此本與石井本作亦度胡本作六塵)是名最上乘

又問假緣起否

答曰此中不立緣起

若無緣起云何得知

本空寂體上自有般若智能知不假緣起若立緣起有次第

然則更不假修一切行耶?〕

若得如此見者萬行俱備。〕(胡本有此問答此本與石井本俱脫)

又問見此性人若起無明成業結否

雖有無明不成業結

何得不成

但見本性體不可得即業結本自不生[13]

7.潤州刺史李峻(胡本無此六字故此章誤連上章為一章此本與石井本有六字) 曰見有一山僧禮拜嵩山安禪師師言趁粥道人!」又一授記寺僧禮拜安禪師師言惜粥道人!」(此本與石井本皆作措粥道人」,今從胡本)此二若為

此二俱遣

作沒生遣

但離即遣

作沒生離

我今只沒離無作沒生離

為復心離為是眼離

今只沒離亦無心眼離

心眼俱不見應是盲人

自是盲者唱盲他家見者自不盲經云是盲者過日月過[14]

8.張燕公[15]禪師日常說無念法勸人修學未審無念法有無

答曰無念法不言有不言無

何故無念不言有無

若言其有者即不同世有若言其無者即不同世無是以無念不同有無(石井本同胡本作言其有者即同世有言其無即同世無是以無念不同有無。」此可見胡本的底本是曾經一位通人改削過的本子不同」,意義似勝)

喚作是沒勿(胡本作喚作是物?」)

不喚作(胡本作不喚作是物」。)

作勿生是(此本與石井本作異沒時作物生?」今用胡本)

亦不作勿生(此本與石井本作亦不作一物」。今用胡本勿生=怎麼生)是以無念不可說今言說者為對問故若不對終無言說譬如明鏡若不對像鏡中終不現像今言現像為對物故所以現像

若不對像照不照(此七字胡本作不對像照四字原作不對像照不?」。)

今言照者不言對與不對俱常照

既無形像復無言說一切有無皆不可立今言照者復是何照

今言照者以鏡明故有自性照以眾生心淨故自然有大智慧光照無餘世界(有自性照」,胡本作有此性」。「以眾生心淨故」,此本與石井本皆作以若以眾生心淨」,胡本不誤今參酌三本正可讀)

既如此作沒生時得

但見無

既無見是物(是物=甚麼)

雖見不喚作是物

既不喚作是物何名為見

見無物即是真見常見[16]

9.和上(即神會和尚)問遠法師(菩提達摩南宗定是非論裏面唱配角的崇遠法師):「曾講大般涅槃經不?」

遠法師言講大般涅槃經數十遍

和上又言一切大小乘經論說眾生不解脫者為緣有生滅二心涅槃經云

諸行無常是生滅法
生滅滅[A17]寂滅為樂

未審生之與滅可滅不可滅為是將生滅滅為是將滅滅生為是生能自滅生為是滅能自滅滅請法師一一具答(此節文字本與石井本相同皆錯誤不可讀用巴黎 P. 2045 號卷子校正)

遠法師言亦見諸經論作如此說(見字上此本衍石井本與 P. 2045 皆無)至於此義實不能了禪師若了此義為眾說

和上言不辭為說恐無解者

法師言道俗有一萬餘人可無一人能解

和上言看見不見

法師言見是沒

和上言果然不見

法師既得此語結舌無對非論一己屈詞抑亦諸徒失志勝負既分道俗嗟散[17]

10.上和問澄禪師修何法而得見性

澄禪師答曰先須學坐修定得定[A18]因定發慧,〔以智即得見性(用石井本及胡本補三字)

問曰修定之時豈不要須作意不

答言

:〕既是作意即是識定若為得見性

今言見性者要須修定若不修定若為見性

問曰今修定者元是妄心。〔心修定如何得定

答曰今修定得定者自有內外照以內外照故得見淨心淨故即是見性

問曰今言見性者性無內外若言因內外照故元是妄心苦為見性

經云

若學諸三昧是動非坐禪(三昧 samādhi即禪定)
心隨境界流云何名為定

若指此定為是者維摩詰即不應訶舍利弗宴坐也[18]

11.和上問諸學道者今言用心者為是作意不作意若不作意即是聾俗無別若言作意即是有所得有所得者即是繫縛何由可得解脫聲聞修空住空即被空縛修定住定被定縛修靜住靜即被靜縛修寂住寂即被寂縛是故般若經云若取法相即著我眾生壽者維摩經云調伏心是聲聞法不調伏心者是愚人法仁者用心是調伏何名解脫須陁洹亦調伏斯陁含亦調伏阿那含阿羅漢亦調伏[19]非想定及非非想定亦調伏四禪亦調伏四聖三賢並皆調伏若為鑒別若如此定者並未是真解脫法[20]

12.神足師問真如之體以是本心復無青黃之相如何可

我心本空寂不覺妄念起若覺妄念者覺妄自俱滅此即識心者也(三個字此本與石井本皆作」,胡本作」。胡本無)

雖有覺照還同生滅今說何法得不生滅

只由心起故遂有生滅若也起心既滅即生滅自除無相可得假說覺照覺照既滅生滅自無即不生滅[21]

13.崇遠法師問云何為空若道有空還同質礙若說無空即何所歸依

答曰只為未見性是以說空若見本性空亦不有如此見者是名歸依[22]

14.和上告諸知識若欲得了達甚深法界直入一行三昧者先須誦詩金剛般若波羅蜜經修學般若波羅蜜金剛般若波羅蜜經云:〔須菩提若人以滿無量阿僧祇世界七寶持用布施,〕若有善男子善女人發菩薩心者誦持此經為人演說其福勝彼云何為人演說不取於相。〔云何不取於相所謂如如云何如如所謂無念云何無念所謂不念有無不念善惡念有邊際無邊際不念有限量無限量不念菩提不以菩提為念不念湼槃不以湼槃的念是為無念是無念者即是般若波羅般若波羅蜜者即是一行三昧。〕[23]

神會和尚的五更轉曲子

巴黎國家圖書館藏的 P. 2045 長卷上有四個文件第一是提達摩南宗定是非論」,第二是南陽和上頓教解脫禪門直了性壇語」,第三是南宗定邪正五更轉曲子第四是一首五言律前年我寫定南陽和上壇語(史語所集刊二十九本八二七~八三六頁)的時候曾把那兩件韻文收作附錄」,我還說五更轉的主旨如第三更譏笑處山谷住禪林入空定便凝心一坐還同八萬刼只為擔麻不重金等等都是壇語裏的主要思所以我傾向于承認那兩篇韻文也是神會的作品(集刊二十九八三六~八三八頁)

我校寫那個卷子的時候我還在紐約沒有機會檢查 DrḶionel Giles 的分類記注目錄裏記出大英博物館藏的幾個五更轉的本子去年入矢義高先生寫信給我也提到倫敦的幾本五更轉他特別提到

另有題荷澤和尚五更轉者(S. 6103 的後幅)存一更至三更共三章其文全異但是句格則與此(P. 2045)全同竊意此亦可備神會和尚遺著之一罷原題澤和尚五更轉』,字與字之間用朱筆旁寫着五更兩字之右旁朱筆寫着神會兩字可算作一證。」

我很高興的報告入矢先生倫敦的 S. 6103 殘紙和 S. 2679 殘紙原來是一張紙撕斷了的這兩塊殘紙上寫的兩首五更轉是同一個鈔手的筆跡內容也正相銜接兩塊殘紙合成了一塊我們就有了兩首荷澤寺神會和尚五更轉前一首確是其文全異」,但後一首即是我前年校寫的一首這兩塊爛紙的併合不但證實了我前年校寫的五更轉確是神會作的並且給我們確定了這兩首曲子都應該收在神會和尚遺著

我們的南陽董彥老向來留心搜集民間的歌唱他早年編的見她專刊是指示一個新方法的中國民歌集我把一千二百年前這位南陽和尚編唱的兩隻俗曲也獻給我們的南陽老道」。兩支曲子的詞都不算美但這個五更調唱起來必是很哀婉動人的請彥老想想您在南陽做孩子的時候曾聽見過這樣調子的民歌

一九六〇十六(彥老生日的前三天)

胡適記在南港

(一)荷澤寺神會和尚五更轉兩首

倫敦大英博物館 S. 6103 殘卷只剩一張不滿十英寸寬六英寸長的破紙了前半張只剩小半塊鈔的是一些有韻的格言嬾()勤自課之類後半張還剩九行字體秀挺首行題荷澤和尚五更轉七字墨色深黑旁有朱筆加的寺神會三字這題目就成了荷澤寺神會和尚五更轉十個字了這首五更轉只剩了前三更更蘭」,底下就撕掉了但我看到同館裏 S. 2679 殘卷其前面十八行的字體與 S. 6103 後半的九行的字體相同分明是一個人寫的最巧的是 S. 2679 殘卷十八行寫的也是五更轉是小半首五更轉接着是一首全的五更轉那小半首只剩第四更的第三句以下正接上 S. 6103 卷的四更蘭的殘曲我把這兩個殘卷合併校寫就得到了兩首荷澤寺神會和尚五更轉。」兩首之中第二首就是我前年承認也是神會和尚的作品」,寫作南陽和尚……壇語的附錄的此殘卷明題作荷澤和尚五更轉」,我前年的假設可算是得到證實了但第一首是不是神會的作品呢第一首有莫作意勿凝心」,「何勞端坐作功夫的話頗像神會的思想這一首的文字實在太壞思想也不清楚涅槃城裏見真」,成什麼話!「了見馨香無去來」,成什麼話!「黑白見知而不染遮莫青黃寂不論」,成什麼話故我的第一個感想是不願意承認這首五更轉是神會作的但我後來平心想想我們不可把神會看的太高了那兩首五更轉都不過是兩件宣傳文字宣傳的不過是念不起更無餘」;「莫作意凝心」;「何勞端坐作功夫」……不過這幾個很簡單的革命口號而已把這幾個簡單思想裝進一隻流行的俗曲調子裏去那是不容易的工作結果就不得不加上許多佛教爛調來做湊調湊韻的字句了第一首裏確然有很不通的湊句而第二首裏又何嘗沒有試看迷則真如是妄想悟則妄想是真如」,成什麼話!「如來智慧本幽深唯佛與佛乃能見聲聞緣覺不知音」,這還不是湊韻的湊句嗎所以我的結論這兩首五更轉都是神會和尚宣傳革命的曲子雖然沒有文學的價值在當時大概頗有宣傳的作用其中第二首流行更廣現存的大約有八九件敦煌寫本第一首的文字技術太差了好像就被淘汰了只剩這一本偶然保存下來使我們知道荷澤和尚五更轉原是兩首

五更轉第二首有一坐還同八萬刼只為擔麻不重金巴黎 P. 2045 卷子此首五更轉之後有五言詩一首(集刊二十九八三八頁)也有為報擔麻者如何不重金之句擔麻不重金的故事見於長阿含經卷七蔽宿經」。

一九六〇十四夜胡適

第一首

一更初涅槃城裏見真如妄想是空非有實不言未有不言非垢淨離空虛莫作意入無餘了性即知當解脫何勞端坐作功夫
二更催知心無念是如來妄相是空非有實□□山上不勞頓見竟佛門開寂滅樂是菩提□□□燈恒普照了見馨香無去來
三更深無生□□坐禪林內外中間無處所魔軍自滅不來莫作意勿凝心住自在離思尋般若本來無處所作意何時悟法音
四更蘭□□□□□□□□□(以上校寫 S. 6103 殘卷以下校寫 S. 2679 殘卷)共傳無作法愚人造化數□般尋不見□難□□□本來禪若悟剎那應即見迷時累劫闇中看
五更分淨體猶()來無我人黑白見知而不染遮莫青黃寂不論了了見的知真隨無相離緣因一切時中常解脫共俗和光不染塵

第二首

一更初妄想真如不異居迷即真如是妄想悟即妄想是真念不起更無餘見本性等空虛有作有求非解脫無作無求是功夫
二更催大圓寶鏡鎮安臺眾生不了攀緣病由斯鄣蔽心不□□□□□□(此處脫了六字依別本應是本自淨沒塵埃。」)無繫著絕輪迴諸行無常是生滅但觀實相見如來
三更侵如來智惠本幽深唯佛與佛乃能見聲聞緣覺不知處山谷□禪林入空定便凝心一坐還同八萬劫只為擔麻不重金
四更蘭法身體性不勞看看即住心還作意作意還同妄想放四體莫攢抏見本性自公官善惡不思則無念無思無念是涅槃
五更分菩提無住復無根過去捨身求不得吾師普示不忘(原作知塗去即忘字)施法藥大張門去鄣□豁浮雲頓與眾生開佛眼皆□□性免沉淪

(二)五更轉一首

倫敦大英博物館 S. 6083 殘紙五更轉一首。」此紙雖但殘存的字句最接近巴黎的 P. 2045 卷子的五更轉可供校勘

一九六〇十一胡適

□□□□□□□□異居迷則真如是妄相悟則妄相是真□□□□□□見本性等空虛有作有求非解脫(下闕)
二更催大圓寶鏡鎮安臺眾生不了□□□□□□□心不本自淨沒塵埃无染着絕輪迴諸□□□□□□□觀實相見如來
三更侵如來智惠本幽□□□□□□□□聲聞緣角(覺)不知音處山谷住禪林入□□□□□□□□□八萬劫只為擔麻不重金
四更蘭□□□□□□□看則住心□□意作意還同妄相

(下闕)

(三)五更轉兩本

倫敦大英博物館 S. 6923 卷子正面寫的是法華經的第一第二兩品反面鈔的是八件有韻無韻的雜文其中兩件是同一個鈔手寫的兩本五更轉我合校兩本鈔作一本而校注其異

一九六〇十二夜胡適

一更初妄想真如不異居迷則真如是妄想悟則妄想是真念不起更無□見本性等空虛有作有求虛解脫無作無求是空虛(兩本同作虛解脫」,同作是空虛」,皆與他本不)
二更催大圓寶鏡鎮安臺眾生不要(兩本同作要)攀緣境(作鏡)由斯障閉心不開本自淨沒塵埃無染著絕輪迴行無常是生滅從觀實相見如來
三更深如來智惠本由心(兩本皆作」,皆作由心」,他本不同)以佛為法(一作以佛以法)乃能見聲聞緣覺不知(此三字兩本皆作則知因」,不可通故從他本)住山窟坐禪入空定便凝心一坐還同八萬劫只為擔麻不重金
四更蘭法身體性不勞看看作住心便作意作意還同妄想妄想團莫巑岏(兩本皆作忍)本性自觀看善惡無思亦無念無念無思是涅槃
五更分菩提普樹復無根過去捨身求不得吾師普遂不忘施法欲(兩本皆作法欲」,似當依他本作法藥)大章門去障(兩本皆如此)浮雲頓與眾生開佛眼皆令過去免沉淪

(四)大乘五更轉

倫敦大英博物館 S. 4634 卷子正面寫的是無量壽宗要經面鈔有大乘五更轉一首此本頗多誤字但可以代表一個有小修改的本子

一九六〇十二夜半胡適

一更初妄想真如不異居(誤作悉)即真如是妄想悟即妄想是真如念不起(誤作豈)更無餘見本性等空虛有作有求非解脫無作無求是功(誤作公)
二更催大圓寶鏡鎮安臺眾生不了攀(誤作無)斯鄣閉心不開本自淨(原作靜)沒塵埃無染著絕輪廻行無常是生滅得觀實相見如來
三更深如來智慧本由心以佛為佛乃能見聲聞緣覺不知入山谷坐禪林入空定便凝心□□還同八萬劫只為擔麻不重金(重金誤作贈禁)
四更蘭法身體性不勞看看即住(原作柱)心便作意作意還同妄放四體莫攢抏認本性自觀看善惡不思()不念無思無念是涅槃
五更分菩提无柱()本無根過去捨身求不得吾師□遂不妄()施法藥大張門去倞()撥浮(原作扶)本與眾生開佛眼皆令見性免沉淪

(五)南宗定邪正五更轉

這是巴黎國家圖書館的 P. 2045 長卷的一部分[A19]校寫在史語所集刊廿九本八三七頁了的因為這個巴黎本最完全所以我重鈔在這裏以備讀者比勘

一更初妄想真如不異居迷則真如是妄想悟則妄想是真念不起更無餘見本性等空虛有作有求非解脫無作無求是功夫
二更催大圓寶鏡鎮安臺眾生不了攀緣病由斯障閉不心本自淨沒塵埃無染著絕輪廻諸行無常是生滅但觀實相見如來
三更侵如來智慧本幽深唯佛與佛乃能見聲聞緣覺不知處山谷住禪林入空定便凝心一坐(原作一生胡適校)還同八萬刼只為擔麻不重金
四更蘭法身體性不勞看看則住心便作意作意還同妄想放四體莫攢抏任本性自公官善惡不思即無念無念無思是涅槃
五更分菩提無住復無根過去捨身求不得吾師普示不忘(原作望)施法藥大張門去障膜豁浮雲頓與眾生開佛皆令見性免沉淪

民國四九年(一九六〇)三月十六日寫成

(六)北平圖書館的兩個敦煌本

北平圖書館——原來的京師圖書館——收藏的敦煌寫本是斯坦因伯希和剩留下來的但數量也很可觀原編八千六百七十九號後來胡鳴盛先生收拾殘葉共編為九千八百七十一號湖南許國霖先生是胡鳴盛先生的助手他在民國廿五年編成敦煌石室寫經題記一卷敦煌雜錄兩卷敦煌雜錄裏鈔有五更轉兩首都是神會的第二首其中一首鹹字十八號題着南宗定邪正更轉」,和巴黎的 P. 2045 相同但末尾沒有附錄的五言律詩另一首露字六號僅題五更」,而末尾附有那首五言詩北平的敦煌原本現在無從校我把許國霖先生鈔的兩本五更調合校成一本也附在這裏

南宗定邪五更轉

一更初妄想真如不異居(異居一本作思君)迷則真如是妄想悟則妄想是真如念不起更無餘(一本作疑)見本性等空有作有求非解脫無作無求是功夫(一本作虛功夫一本作空虛)
二更催(一作崔一作摧)大圓寶鏡鎮安臺眾生不了攀緣鏡(一作要一本攀下脫二字)由斯障閉(一作闇)心不開本自淨沒塵埃無染著絕輪廻諸行無常是生滅但觀實相見如來
三更侵(一作深)如來智慧本幽深(一作本由心)此佛此佛(一作為佛與佛)乃能見聲聞緣覺不知音住山窟坐禪林空定便凝心(一作處坐禪林一作住僧林)一坐還同八萬刼只為擔麻不重金(一作生一作躭)
四更蘭法身體性不勞看看則住心便作意(一作山)作意還同妄想團(一作圍一作搏)放四體莫攢抏(一本脫放四體三字)任本性自觀看(一作忍。「自觀看」,一作自公禪」。任字似勝各本之見字認字自觀看一句似是湊韻與上看則住心便作意正相反了。「自公禪」,巴黎本與上引 S. 2679 本皆作自公官」。「自公官似有自己作主不受外面管束之意)善惡無思亦無念無思無念是涅槃
五更分菩提無住復無根過去捨身求不得君師普示不忘施法藥大張門去障膜豁浮雲頓與眾生開佛眼皆令見性免沉淪

附錄 五言詩(許君鈔本太不可讀故我鈔巴黎本對勘)

許國霖鈔本     巴黎本

真素是□□  
真乘實罕遇
施者進白心  
至理信幽深
欲立非非相  
欲離相非相
將佛却照□  
還將心照心
智者來未得  
髻中珠未得
於檢再難尋  
衣裏寶難尋
運保躭麻者  
為報擔麻者
如我不重金  
如何不重金

民國四十九年四月五日補寫

(七)校寫五更轉後記

許國霖敦煌雜錄裏還有一首五更調(周字七十號)顯然也是五更轉的調子其文字和劉復敦煌掇瑣三八(巴黎 P. 2963)題作南宗讚一本的相同可以互相校勘(倫敦也有一塊殘紙編 S. 5529只存七行也是這一首五更轉的一更二更)我現在合校這兩本把這第三首五更轉寫定如下

五更調(劉復本題南宗讚

一更長如來智慧心(劉作化)中藏不知自身本是佛無明障蔽(許作閉)自荒忙了五(許作王)(許作聽)皆亡滅六識不相當行住坐(許脫坐字)臥常作(劉作住)則知四大是佛堂
二更長有為功德(劉脫為功二字)盡無常世間造作應不久(劉作及)無為法會躰(劉作聽)皆亡入聖位(劉作使)坐金剛(劉作詣)佛國(許作變)十方但知十方元是一(劉作諸世界願貫一)決定得入諸(劉作於)佛行
三更嚴坐禪執定甚能甜不信(劉作宣)諸天甘露蜜(作摩劉作願)君眷屬(許作卷屢)出來看諸佛教(許作是)持齋戒得生天生天終(劉作中)歸還墮落努力[A20]心趣涅(劉脫力字許作取)
四更蘭(許作難)法身體性本來禪凡夫不念生分別輪迴六趣(許作住)心不安求佛性向裏看有佛衣(劉作了佛意)不覺寒廣大刼來常不悟(許脫不字)今生作意斷慳貪
五更延(劉脫延字)菩提種子坐紅(許作苧)煩惱泥(作寧)中常不染恒將淨土共金顏(許作連)佛在世八十年(許作連)般若意不在言夜夜朝朝(劉作花花朝朝」,許作了照了)恒念經當初求覓一連全(劉作一年川」,更不可通)

劉復先生鈔的巴黎本雖然題作南宗讚」,我看這支曲子決不是神會作的第一更曲有行住坐臥常作意一句正和神會莫作意的思想相反就是一個反證這曲子裏的思想很平凡文字也很俗氣很可能是後來的和尚套神會的南宗定邪正五更做的曲子居然也在敦煌石室裏留下了兩三個鈔本

我們看敦煌出來的三隻五更轉的曲調是完全相同的是從七字句變化出來的長短句第一句第五八句都是三字句第二十句都是七字句三首共十五章用韻的方式也完全相同

我在這裏要指出這三首五更轉就是填詞的最好的歷史例證神會的年代是可考的他生在唐高宗咸亨元年(六七〇)死在唐肅宗廢除年號的元年」,即是寶應元年(七六二)他的活動時期正當玄宗的開元天寶時代(七一三~七五五)正是所謂的時代我們可以說現在有敦煌出來的荷澤寺神會和尚五更轉兩首做實物的證據我們可以推知開元天寶時代確然[A21]有依現成的曲拍作曲詞的風氣了確然[A22]有後人所謂填詞風氣了

在民國十四年(一九二五)我寫了一篇詞的起原」,我的結論是:「長短句的詞調起於中唐。……白居易作憶江南的長短句劉禹錫依此曲拍春去也題云:『和樂天春詞依憶江南曲拍為句。』這是填詞的先例。」白居易的憶江南是這樣的

江南好
風景舊曾諳
日出江花紅勝火
春來江水綠如藍
能不憶江南

劉禹錫的春詞是這樣的

春去也
多謝洛城人
弱柳從風疑舉袂
叢蘭挹露似霑巾,——
獨坐亦含顰

這確是依憶江南曲拍為句」,所以我說這是填詞的先例

當時我曾指出尊前集收的李白詞十二首全唐詩收的李白詞十四首其中多有很晚出的作品其中長短句如憶秦娥菩薩蠻清平樂都是後起的曲調我的看法是:「向來只是詩人做詩而樂工譜曲中唐以後始有教坊作曲而詩人填詞」。例如王維的西出陽關無故人」,本是一首整齊的七言絕句經過樂工譜曲就成了當時最感人的送別曲子了到了白居易劉禹錫的依憶江南曲拍為句」,那才是教坊作曲而詩人填詞了那才是長短句的詞的起原

當時我曾把詞的起原初稿送給王國維先生請他指教王先生答書說

尊說……謂長短句不起於盛唐以詞人方面言之無異議若就樂工方面言之則教坊實早有此種曲調(菩薩蠻之屬)崔令欽教坊記可證也

我當時因為教坊記的三百多曲調之中有天仙子傾盃樂菩薩望江南等曲都是中唐才有的曲調見於各種記載所以我頗疑心那張曲名表可能有後人隨時添入的新調不可用來考證盛唐開元天寶時代有無某種曲調(參看胡適詞選附錄的詞的起原)

那是三十五年前的討論那位可敬愛的王國維先生[A23]死了三十三年了現在我們看敦煌寫本裏鈔出的各種佛曲特別看那流傳最廣的神會和尚的五更轉曲子我們不但可以相信開元天寶時[A24]有依照當時最流行的曲拍作佛曲的風氣我們並且可以相信那樣填詞作曲的風氣可能比開元天寶還更早可能是人們歌唱的普通作風並不限於教坊的樂工也不限於歌妓舞女也不限於佛教的和尚尼姑凡是好聽的曲子凡是許多人愛聽愛唱的調子總有人依照那曲調編造新曲那就是填詞了

敦煌出來的五更轉曲子有簡單的四句調有繁複的十句調神會的五更轉是那繁複的十句調其形式似是雙調」,叠調」,可以寫成這個樣子

一更初妄想真如不異居迷則真如是妄想悟則妄想是真如
念不起更無餘見本性等空虛有作有求非解脫無作無求是功夫

劉復的敦煌掇瑣二七鈔了巴黎的敦煌寫本 P.2647 的五更調我們可鈔一更曲作例

一更初夜坐調琴欲奏相思傷妾心每恨狂夫薄行跡一過拋人年月深
君自去來餘幾春不傳書信絕知聞願妾變作天邊鴈萬里悲鳴尋訪君

從這種整齊的七字句變到長短不齊的三字句和七字句是曲調的演變從單調的小令變到雙調也是曲調的演變從歌唱男女愛情或閨怨的情歌變到宣傳佛教故事或佛教信仰的佛曲那就是改換內容的填詞作曲了

神會的南宗定邪正五更轉使我們知道盛唐時代[A25]有人用雙調的五更轉來做宣傳南宗新教義的曲子了敦煌出來的一些單調的五更轉佛曲或俗典可能比神會的雙調曲子更早但我們不能考定他們的年代了

我們看見的敦煌本單調五更轉有這許多件

  • 倫敦的維摩五更轉S. 2454

  • 倫敦的無相五更轉S. 6077

  • 巴黎的太子五更轉(P. 2483劉復敦煌掇瑣三六)

  • 羅振玉鈔的歎五更(敦煌零拾五)

此中的太子五更轉是用這曲調來唱太子出家的故事其二更曲是

二更深五百個力士睡昏沉遮取黃羊及車匿朱鬃白馬同一心

維摩」「無相兩首五更轉都是宣傳教義的可引無相五更的二更曲作例

二更深菩提妙理誓探尋曠徹清虛無去住證得如如平等心

羅振玉鈔的歎五更是勸人讀書的曲子我們也引二更曲作例

二更深孝經一卷不曾尋之乎者也都不識如今嗟歎始悲吟

這都是用人人能哼能唱的調子來填詞作曲目的是用曲子作宣傳

我們看了敦煌出來的許多佛曲我們不能不承認這些宣傳佛教的曲子實在沒有文學技術也沒有高明的思想內容所以都沒有文學的價值他們的宣傳作用似乎是音樂成分比文學成分佔的他們全靠那些人人能唱的曲調來引動許多男女聽眾文字的不通內容的淺薄都是不關重要的

填詞作曲的風氣可以早到盛唐或早到盛唐以前那是我寫詞的起原時沒有想到的填詞作曲來做宗教的宣傳這也是我當年沒有想到的我當年曾說

我疑心依曲拍作長短句的歌詞這個風氣是起於民間起於樂工歌妓。……劉禹錫白居易溫庭筠一班人……嫌倡家的歌詞不雅,……於是也依樣改作長短句的新詞歐陽炯序花間集云:「自南朝之宮體扇北里之倡風何止言之不文所謂秀而不實。」這是文人不滿意於倡家的歌詞的明白表示。……所以我們可以說唐五代的文人填詞大概是不滿意於倡家[A26]有的長短句歌詞依其曲仿長短句的體裁作為新詞到了後來文人能填詞的漸漸多了教坊倡家每得新調也就逕請文人填詞……「柳永……善為歌辭教坊樂工每得新腔求永為辭始行於世。」

這個結論大致還是可以成立的從盛唐以下儘管有一些和尚用最流行的民歌曲調來製作佛曲但因為那些作宗教宣傳的佛曲實在沒有文學價值,——正如那許多倡家歌妓唱的歌曲雖然律不差」,下語用字全不可讀(此用沈義父樂府指迷的話)也沒有文學價值,——所以詞的時代不能起于盛唐只能起于白居易劉禹錫之後必須到了溫庭筠韋莊李後主馮延[A27]的時期方才有文學的詞方才有詞的文學

四九十二夜在南港

(轉載自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外編第四本)

嬾
此序稱「南陽和尚」,全卷標題應是「南陽和尚問答雜徵義」。日本圓仁和尚於開成三年(八三八)入唐求法,在唐土留學近十年,到大中元年(八四七)才回日本。他的承和十四年(大中元年,八四七)「入唐新求聖教目錄」(大正大藏經五五冊,第二一六七件)記有「南陽和尚問答雜徵義一卷,劉澄集」,正與此序相印證。稍後幾年,日本圓珍和尚入唐,在大中七年至十二年(八五三~八五八)之間,先後有請來目錄五件(大正藏五五冊,第二一六九~二一七三),其中大中八年及十一年兩錄及十二年「總目錄」,均記有「南宗荷澤禪師問答雜徵一卷」。「南陽和尚問答雜徵義」似是原來的標題,其最早編集大概在天寶四年(七四五)神會被請入洛陽荷澤寺之前,故仍稱「南陽和尚」。
劉澄的事迹無可考。唐山縣屬於江南東道杭州餘杭郡。則天女帝萬歲通天元年(六九六)改紫溪縣為武隆縣,其年復為紫溪,又析紫溪別置武隆。聖曆三年(七〇〇)省武隆入紫溪。長安四年(七〇四)復置武隆縣。神龍元年(七〇五)中宗復位,改武隆為唐山。宋改唐山為昌化,即今浙江昌化縣。
胡本與石井本各章都沒有標題。倫敦此本共存十四章,後十三章各有問者之名,與石井本全同,但都沒有標題。我頗疑「作本法師問本有今無偈」的標題是後來加的。
此段從「問本有今無」起,至第三答「所以生疑」止,是石井本沒有的。石井本雖「欠頭」,但好像是一個完整無缺的精鈔本。我頗疑心此一段是神會後來加上去的,所以我把此段寫作〔1a〕。胡本一〇三頁一行至九行有此一段,但無問者之名,其文字也稍有不同。第一答「蒙法師問,神會於此亦疑」;「又問,疑是沒勿」:胡本皆脫。此本有此一答一問,文理就更明白了。本有今無偈,屢見於涅槃經(北本第四之七,第八之三,第十一之一,第十二之二;南本第十五,第二十之二,第二十三之一,第二十三之二)。但「本有」什麼,「今無」什麼,涅槃經裏就有幾種不同的說法。神會在此段裏指出「所有大德皆斷煩惱為本」,這就是說他們斷定「本有」的是煩惱。神會懷疑這種說法,他引涅槃經卷九(大正大藏經十二冊,頁六六三)的一段話,他指出文殊師利當時提出的純陀的疑問,只疑佛性是不是「非常住法」,並沒提到煩惱的問題。神會自己主張「本無煩惱,今有煩惱」,見下文。
自「問本有今無偈其義云何」至此,等於石井本第一頁一行至五頁六行;等於胡本一〇三頁十行至一〇八頁八行,故三本可以互相校勘。此本文字與石井本很接近,而與胡本很多不同。此章裏引涅槃經,往往列舉卷數與品名,石井本也如此,但胡本全沒有舉卷數或品名。此章在石井本列在最前,與此本相同;但胡本此章之前尚有五章,皆是此本與石井本沒有的。看這兩點異同,可知三本的來歷不同。
此章等於胡本第一〇八頁第九行至一一〇頁第一行;等於石井本第五頁第六行至七頁第七行,故三本可以互相校勘。
王趙公是王琚,唐書一百六卷,新唐書卷百廿一,皆有傳。先天二年(七一三),玄宗發難,清除太平公主和她的黨羽,王琚是主謀有大功的人。功成之後,玄宗拜他為戶部尚書,封趙國公。後來玄宗嫌他是個「譎詭縱橫之士」,頗疎遠他,歷任十五州的刺史,食實封七百戶,垂四十年。天寶五載(七四六),他被李林甫誣陷,貶江華郡員外司馬,自縊死。「三車」的譬喻出於法華經的譬喻品。三車是羊車,鹿車,牛車,用來比喻三乘:聲聞乘,辟支佛乘,大乘。
此章等於胡適本第一一〇頁第二行至一一一頁第四行;等於石井本六頁八行至七頁八行。三本互校,寫定可讀。第三偈四句,三本皆誤分作兩截,前二句誤屬于前偈,故第三偈只剩兩句了。兩截之間,胡本有「重責」二字,石井本與此本有「又問」二字。今移「又問」於第三偈首句之前。又最後一偈第二句,此本作「一更作三車」,石井本作「一便作三車」。今从胡本作「三便作三車」。這一章裏問的五偈,答的五偈,都並不高明。但在當時,「三車」的問答似曾引起一些人的注意。宗密的圓覺大疏鈔卷三下有神會略傳,其中說:「又因南陽答王趙公三車義,名漸聞於名賢」。南陽屬于鄧州,王琚曾做鄧州刺史。
崔齊公可能是崔日用,更可能是他的兒子崔宗之。崔日用是帮助玄宗討平韋氏的功臣,封齊國公;後來他也參預清除太平公主一黨的事。他死在開元十年(七二二),時年五十。唐書九十九卷,新唐書百廿一,有他的傳。他的兒子宗之襲封齊國公,即是杜甫飲中八仙歌裏說的「宗之蕭灑美少年,舉觴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唐書李白傳裏說「侍御史崔宗之謫官金陵,與李白詩酒唱和。」崔日用死時,神會還沒有大露頭角,故我想崔齊公可能是崔宗之。下文有蘇晉也是「飲中八仙」之一。
此章等於胡適本一一一頁第五行至第一一二頁第二行;等於石井本八頁第一至五行。三本文字相同。此章明說「定尚不立,誰道用心?」這是神會反對坐禪的根本思想。
此章等於胡本一一二頁三行至六行,等於石井本八頁四行至六行。
蘇晉是蘇珦的兒子,唐書一百卷有他們父子的傳。蘇晉數歲時已能作文,早年舉進士第,累遷中書舍人,兼崇文館學士。玄宗監國時,每有制命,皆令他和賈曾起草。本傳說他「歷戶部侍郎,……開元十四年(七二六)遷吏部侍郎。」(看嚴耕望唐僕尚丞郎表一,頁一一八~一一九;又二,頁五七四~五七五)傳中未說他曾任禮部侍郎。杜甫飲中八仙歌說:「蘇晉長齋繡佛前,醉中往往愛逃禪。」他死在開元二十二年(七三四),年五十九。
此章等於胡本一一二頁七行至一一四頁一行;等於石井本八頁六行至九頁五行。三本文字最大的不同是胡本有「問,然則更不假修一切行耶?答,若得如此見者,萬行俱備」兩句,這是很有革命性的思想。此本與石井本都無此一問一答,很可能是有意刪去了的。我補寫這兩句,一是因為那位長齋奉佛而「醉中往往愛逃禪」的蘇晉是能了解這種「不假修一切行」的新「禪」的;二是因為此章討論的是神會提倡的「最上乘」,——敦煌本壇經標題所謂「南宗頓教最上大乘」,——正是這種「不假修一切行」,「我今定尚不立」的新「禪」。印度的禪學,以禪定 dhyāna 為主。「定尚不立」,真是「逃禪」之禪了。
此章等於胡本一一四頁二行至一一五頁二行;等於石井本九頁五行至十頁十行。三本互校。嵩山安禪師名道安,傳燈錄四作慧安,人稱「老安禪師」,是弘忍門下幾個有名弟子之一。全唐文三九六卷有宋儋的嵩山會善寺道安禪師碑銘的殘本,記他死在神龍二年(七〇六)。
張說,開元時三度為丞相,封燕國公,死在開元十八年(七三〇),唐書九十七卷有傳。張說曾作大通禪師(神秀)的碑銘(張說之文集十九,唐文粹六十四),其末段說:「竊比夫子貢之論夫子也,生於天地,不知天地之高厚;飲於江海,不知江海之廣深!」他的詩集有「書香能和尚塔」一首:「大師捐世去,空餘法力在。遠寄無礙香,心隨到南海。」後人指此詩是為韻州慧能作的。我頗懷疑張說與神會有問答的機會。
此章等於胡本一一五頁三行至一一六頁十行;等於石井本十頁二行至十一頁四行。此本與石井本文字相同,胡本多異文,末三問三答異文更多。今用三本參校,末六行全同此本與石井本。
此章等於石井本十一頁四行到十二頁四行。胡本無此章。看巴黎 Pellot 2045 號卷子的「菩提達摩南宗定是非論」(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廿九本,頁八四二~八五七),我們可以知道此章是「定是非論」的最末一章(集刊二十九,八五四下午)。我用那個卷校勘此本與石井本,改正文字,可以讀了。此章的內容是很淺薄的,寫神會說話的態度也是很驕傲的。「定是非論」原本的末章是「和上於大眾中法座上高聲言」的一段誓願詞(集刊二十九本頁八五四上半頁),那一章是那篇作戰文字的很莊嚴的結束。淺識的人造作此段淺薄的問答,要表明「勝負既分」的下場,其中「道俗有一萬餘人」的話,更是太浮誇的宣傳。故我推斷此章是淺人妄加的「定是非論」的結束,是應該刪除的;收到「問答雜徵義」裏,也是誤收。
此章等於胡本一一六頁十二行至一一七頁尾;等於石井本十二頁四行至十三頁三行。三本互校,文字可讀。此章反對坐禪,是神會的一個革命思想,可與下章參看。
須陁洹(srota-apanna),舊譯「入流」;斯陁含(sakradagami),舊譯「一往來」;阿那含(anagami),舊譯「不來」;阿羅漢(arhat),舊譯「應真」,亦譯「不生」。這是小乘佛教所謂「四果」,修行入道的四種境界。
此章等於胡本一一八頁一行至九行;等於石井本十三頁三行至十四頁二行。我用三本互校。此章與上章都說「不作意」,這就是神會的「無念禪」。胡適本有「荷澤和尚與拓拔開府書」,其中說:「問,若為生是無念?答,不作意即是無念。」又說:「一切眾生,心本無相。所言相者,並是妄心。……所作意住心,取空取淨,乃至起心求證菩提涅槃,並屬虛妄。」神會有「頓教解脫禪門直了性壇語」(集刊二十九本頁八二七~八三六),其中說:「聞說菩提,不作意取菩提。聞說涅槃,不作意取涅槃。聞說淨,不作意取淨。聞說空,不作意取空。聞說定,不作意取定。如是用心,即寂靜涅槃。」我在「壇語」的校寫後記裏,曾引杜甫的絕句:「隔戶楊柳綠嫋嫋,恰似十五女兒腰。誰謂朝來不作意狂風挽斷最長條!」「作意」是當時的白話,就是「打主意」,就是「起心要什麼」。(集刊二十九本,頁八五八)
此章等於胡本一一八頁十行至一一九頁四行;等於石井本十四頁二行至五行。三本互校,稍可讀了。
此章等於胡本一二三頁三行至六行;等於石井本十五頁六行至七行。三本文字相同。

此本到「云何為人演說?不取於相」為止,此下沒有了。胡本無此章。石井本十四頁八行起,有此章,開始三行的文字錯誤,引金剛經脫了二十字,皆與此本同。前年我校寫神會的「菩提達摩南宗定是非論」(集刊二十九本頁八三八~八五七),其中有宣傳金剛般若波羅蜜經的長篇文字(八四九~八五四),此本與石井本的這一章也在其中。此章的開始,從「和上」到「修學般若波羅蜜法」,是在這篇宣傳文的開始(頁八五〇第四至五行);下面從引金剛經起,此本的殘文,石井本的全文,是在這篇宣傳文的後幅(頁八五三第十一行起)。所以我用這個敦煌本(巴黎 P2045 卷子)來校勘此本與石井本,爽性把這一節補全了,好叫人知道神會和尚的「無念禪」儘管有時說的很像有點革命見解,儘管說一切「作意住心,取空取淨,乃至起心求證菩提涅槃,並屬虛妄」,到頭來還只是要人「受持讀誦金剛經乃至四句偈等,為人演說,其福勝彼。」試問,「欲得了達甚深法界,直入一行三昧」,不也是「作意」嗎?不也是「起心」嗎?

民國四十九年二月二十七夜,在南港寫完。胡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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